樂樂文學網 > 鋼鐵黎明 > 第55章、冰湖之潮
  8月10日16時23分,延齊守備團團部。

  夏日暴雨驟如其至,云與雷漠然于天際間滾灼,帶起黑氣翻涌,周圍亮色退縮消融,只余灰兮兮的太陽和將升未生的月輪。

  859前哨基地內一片泥濘,這座為延齊廢墟攻略戰準備的軍事基地只有裝甲整修廠做了路面硬化,披著黑色雨披的士兵行走于泥地里,短短一兩小時的強降雨帶來了巨量輻射,站崗哨兵望著天空,那兒曾是人類統治的廣闊區域,但此時除了自然物競天擇留下的雄健鷹隼,再無其他生命或是制造品有資格翱翔。

  團部大門“啪”地一下推開,吳仁甲摘下雨披兜帽,濕漉漉地淋了一地實木地板。衛兵一邊替他卸下土腥味十足的外衣,一邊送上抗輻射藥物。這年頭不怕陰冷,最怕梅雨、暴雨,一旦道路沖毀,軍隊機動和空中偵察都將陷于停滯。

  拆開藥盒,吞下兩片特供抗輻靈,吳仁甲叼了支煙,伏在地圖桌上開始標記前線作戰態勢,這是參謀干的活,但吳仁甲不認為這幾個沒親自駕單翼機去廢墟上空的家伙比他更清楚。

  一紅一藍兩條凸格鋒線在等比例地圖上交錯縱橫,可以直接看出在延齊北岸,中心兩側加粗的紅線正在死死壓住了代表變異獸的藍線。各個異色方塊嵌在地圖里,表明這些是復興軍的要塞、碉堡或是敵方的巢穴、堅固孵化場。

  三十余年前的黑暗種戰爭確實消滅了大多數的頂級變異獸,主戰機甲追殺得一度占據食物鏈最頂端的黑暗種上天無門下地無路,就像那些在聯盟中津津樂道的史詩故事一樣。

  “明光甲”對決北海王血龍鷹,“步人甲”錘斃青霓旋龜,“山文甲”擒殺奉陽窮奇……三代以古代帝國精英軍士甲胄命名的主戰機甲,在城市廢墟、港口船塢中斃殺的強大黑暗種,種種故事書寫成了歌謠、童話、課本,烙印在每一個聯盟公民的腦海中。

  復興軍是無敵的,所有人都如此堅信。

  老鷹餓極了也得吃蟲子,本質上它們是一只雞。軍隊是這么告訴士兵的,但捕獵老鷹時不可能真的用殺雞的方式去對待。

  這就是戰略和戰術。

  吳仁甲從沒有正眼瞧過變異獸,不過他現在也需要承認,拔除巢穴和孵化場要付出的代價比他料想中更沉重一些。

  “夏小源那邊首攻失利,畸形種打了個措手不及,報告來的時候,他們損失了一個整編排。”

  參謀說道,站得跟二等兵一樣筆直。

  吳仁甲凝視著地圖上那顆純黑色的鷹頭棋,它意味著延齊廢墟那頭“碩果僅存”的黑暗種,大家習慣喊這個和軍隊作對了幾十年的玩意為“老魘魔”。

  這個打破了生殖隔離限制的生物是狐和鷹的混種,正因為如此,它才會如此強悍而又善于隱忍鋒芒。

  派去北岸的不止夏小源這一個三百多人的戰斗群,配屬給吳仁甲的幾個精銳單位正在以中心開花兩翼齊進的方式盡可能拔除敵軍的戰術支點。尤其是“229.1”與“231.7”高地攻堅戰已經開始,整個軍團都在依次投入戰斗,現在只是炮擊準備階段,到了明后天,正式攻堅開始,傷亡將何止一個排?

  吳仁甲微微煩躁地揮了揮手,語氣不耐道:“這么點事情不要報告!我給了他權限!不要害怕傷亡!”

  “下一輪補充兵在半個月后發去!哪怕打光,也要奪取那個乙區的巢穴!就這樣發報!”

  通訊兵聞言飛快動作起來,這時參謀才續上話頭,指著市區外遠程炮兵位置說道:“團長,高空偵察沒有發現畸形種突襲的跡象。”

  “要有定力!什么單位都可以損失!我扣著的北琴獵兵營也可以!但我要兌掉那頭死狐貍所有的小狐貍!”

  吳仁甲端起茶杯喝了口,雨前粗茶,地表特產,又苦又澀回甘來的非常慢,恰如目前戰況。

  “告訴北琴獵兵營,吃的是老子的餉,待基地里不樂意嗎?不允許去甲區!更不允許以班排形式滲透,我要全部軍力壓在這里,到時候有他們洗刷恥辱的機會!”

  “夏連長那邊怎么辦?壓力太大很難撐,一次增援只能讓他們多撐兩三天,對面反攻時,他們在野外沒有工事,按照計劃,陸航會誘敵到229和237高地……”參謀說道。

  吳仁甲捻得杯蓋直掉沫,他沉默了一會兒,手中鉛筆擺著,嘆了口氣道:“空軍忙于應付東線那邊的帝國軍演,帝國人不會坐視我們逐個清除內部問題,黑暗當頭,我們要艱難跋涉,參謀同志。”

  “犧牲,是我們的義務。”

  ……

  傍晚17時,延齊廢墟北岸乙區,“大垣”購物中心廢墟前。

  夏小源上尉看過團部命令,舔了舔發干嘴唇,轉頭吩咐通訊兵粉碎掉文件,然后他找來四連連長,問道:

  “下一波進攻我定在兩小時后,三個排,我一你二。”

  四連長稍稍轉頭望了眼槍聲沉寂下來的人皮狼巢穴,他剛要說話,一旁的機槍戰位驟然你開火。機槍手透過潛望鏡向躍出垮塌巢穴的變異獸射擊,但那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蜘蛛,真正的成年變異獸全藏在了地下,第一波進攻中只敢監視不敢進攻的地方。

  四連長看著夏小源擰起來的“川”字眉頭,連續一晝夜不曾休息,塵灰泥濘叫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軍官邋遢不堪。

  半個小時前,當巢穴被變異獸刻意弄塌,化作一片真正的瓦礫時,他的三連,首輪進攻的兩個排,僅僅撤出來了二十來個,一個半排犧牲在了里面。

  “我去動員。”四連長摸了摸后腦勺,轉身就走,他的連隊同時損失慘重,但,命令就是命令,無可置疑。

  夏小源鐵一般的臉龐稍稍動了動,他凝望著遠處塵埃尚未落盡的巢穴廢墟,心中黯然,他之所以沒要求陸航全面轟炸,是因為他知道本就是廢墟的的巢穴再崩潰,那么部隊就要先挖開瓦礫再找出地下部分予以清除,這樣更保險,但為了時間,他沒有這么做。

  他原以為一場夜戰打掉了人皮狼大半主力,之后一次突擊就能拿下巢穴,他甚至做了這么長時間的炮擊……

  但他現在沒有一絲一毫的后悔,更不恍惚,他看到衛兵突然指著巢穴廢墟處叫道:“是獵兵!他們出來了!”

  那些滿身塵血的百戰獵兵帶著刀劍出來了,他們的外骨骼救了一命,彼此攙扶著出來,友軍火力頓時旺盛,驅逐開了試圖追過來的人皮狼,在憤恨嚎叫聲,獵兵回到了出發點,旋即有醫護兵趕來救治。

  我的人?

  夏小源心里沉默說到。

  老許?那個死臉皮厚的許國峰,一排長王貴水……還有那個惹過麻煩前幾天要給他記功的小沈……

  交通壕里,步兵們在磨尖匕首,按著壓彈機一發發地上彈鏈,有人在給心愛的槍上槍油,有人在和女兵閑談,此時沒有憲兵來管事了,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們無論男女,他們都在默默做著手頭的一切,任憑暴雨澆注。

  ……

  晚18時,巢穴廢墟內某處。

  沈如松“噓”了聲,后邊隊友立刻停步。

  他輕輕地貼到一根半斜水泥柱旁,架起槍,以白光瞄準鏡去看,十幾米外一頭人皮狼四肢著地爬過,斑斑血漬不知沾地是誰的血。

  沈如松回頭看了看身后,鄧豐、俞有安、楊天,這就是他現在的班組了。巢穴垮塌時,他們直接從二樓墜了下去,埋在瓦礫里,他倒是沒摔暈,立刻拉來了周圍人,然而其他人就不清楚了。

  沈如松壓著手掌,盡管漆黑一片,但六個月來的契合叫后邊三個人了解他的意思。

  前頭的人皮狼仿佛嗅到了什么,猛地回頭,輕聲輕步地往沈如松藏身地方爬來,一邊爬一邊喉嚨發出低沉聲。

  沈如松手抓在槍管后,槍聲已經完全消失了,他根本不知道落在巢穴那個角落,身陷囹圄之際,能不引得注意就別開槍。

  但下一幕直接叫沈如松紅了眼睛。

  這頭畜牲在啃尸體。

  啃他戰友的尸體!

  人皮狼撕咬下遺體一條手臂,觸到了腰燈,照得墻壁通亮,厭光的一批脂束“窸窸窣窣”地縮了回去,然后人狼咀嚼間推得遺體翻了個身,正對著沈如松。

  那是步兵班的一人,沈如松認得他,就是和他說足球的那個家伙。

  沈如松鼻息頓時粗重,他槍管捏得嘎嘎響,血氣上涌間,他抬槍怒吼著打出一輪子彈,叫褻瀆遺體的人狼腦殼粉碎。

  去他媽的,既然沒什么希望活著了,那不如死的壯烈點!

  后邊三人毫不猶豫地跟著躍出掩體,既然要死,那不如死在一塊!

  剎那間,整個地下巢穴驚動起來,一波波的人狼、油蛛涌來,但它們偏生不徑直廝殺,而是就這么圍著他們四個,摩肩接踵,推搡著肢足,嬉鬧性地咬著耳朵,“哐當哐當”地上齒砸下齒,仿佛是看著獸欄里的雜耍。

  而沈如松等四人背靠著背,頭燈腰燈盡開,陷在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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