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鋼鐵黎明 > 第96章、群架
  聽到陳瀟湘的聲音,被人攙扶著才能勉強行走的沈如松跟著抬起頭,面前是個泥人,幾乎看不出誰是誰,他覺得這個人在笑,于是下意思抬了抬唇角。

  “嘶~”沈如松咧開嘴,就那么一下,好像扯到了臉上的傷,疼的他一起表情就繃不住,于是倏忽間垂下腦袋,十分力氣殘留的也就半分,不靠著其他戰友扶住,他自己肯定是站不起來了。

  騎著馬的軍醫飛快趕到,眾人把沈如松放倒在擔架上,沈如松見戴著半罩防毒面具的軍醫要給自己打止痛針,他搖搖頭,干裂嘴唇擠出一行話:“楊……楊旗呢……”

  守護在班長身邊的謝國榮忙示意圍著的眾人讓一讓,好給班長看到鄰近擔架上躺著的就是楊旗,他半跪下去,貼著班長耳朵大聲道:“班長!小龜他沒事!活好好的!”

  沈如松聞言笑了笑,腦袋放了下去,輕輕砸到充作枕頭的鋼盔上,他直勾勾地看到林稍間的日芒,只覺得越來越刺眼,他努力著意識恍惚,保持著清醒,可是腦海里耳畔間還是有尖嘯、喊叫、槍聲……那些暴戾、鮮血、殘酷的畫面,還是在晃啊晃啊……

  ……

  “啪!”一發手槍彈打出,彈殼墜地。

  沈如松單臂持槍,對著排山倒海沖撞來的尸鬼堅定射擊,他癱坐在冷杉下,半身浸在水里,渾身上下,只剩了一把手槍。

  “啪!”9毫米手槍彈打中了尸鬼,但只是嵌進了尸鬼層疊堅韌的皮肉里,隨著它舒展開肢體,這枚質地較軟的彈頭便輕飄飄地掉入水中,命中處只有幾分灰白印記。

  “啪!”最后一發子彈出膛,手槍空倉掛機,沈如松顫抖地保持著射擊姿勢,他不愿垂下手,即便是死,他也要以戰士該有的姿態陣亡!而不是垂手兩邊,束手待斃!

  房間般巨大的紅尸鬼轟鳴沖來,猶如一輛全速開動的輕型坦克,一個失去了所有武器的步兵擋在它身前,哪怕他跑,他逃,也免不了被履帶碾為肉泥的悲慘命運。

  他,終究只是一顆小小的石子。

  熾紅色掩去了沈如松杏眼里的光芒,雨夜、獸潮、突襲、炮擊、尸鬼……種種一切,汲取干了他的力量。

  “喂!!!”一聲叫喊,沈如松眼角余光閃過一道人影,在他意識還沒反應過來前,榴彈劃空的尖銳破風聲就已結束,強大的氣浪和沖擊波把他撞得天翻地覆……

  ……

  “輕點!輕點!不要顛!”舉著吊瓶的醫護兵叫道,她一手托著血漿瓶,一手扶住了擔架。她的面前空地上,放滿了蓋著白布的士兵遺體,人們無言地托起逐漸冰冷的他們,一疊疊地送上卡車后車廂。再遠些,就是渾濁東去的琿江,破敗的雷達站濃煙未去,沉寂灰暗的同安嶺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駛離駛進的卡車。

  “他在內出血!”擔架上血跡斑斑,一口一口嘔出的鮮血浸透了衣襟,軍醫慌忙的喊聲與士兵們的叫嚷聲、忽然驚起的槍聲交叉、混合、湮滅。好像是有哪個地方?不,是在車隊!有畸形種分裂了,小沼棲妖!

  槍聲綿密,在小山般壘起的魔蛙嘶鳴里,輕重火力開始打響、潑灑,這些嘶鳴又旋即被壓制下去,變成了淺淺的哀鳴,灰色的泥漿似的血液,沖淡了鮮紅血液。

  “側放,側放聽到沒有?你個女娃娃不要在這里礙手礙腳,出去!”

  被趕出醫療車的徐勝男緊緊揪住衣角,在她身邊是匯聚起來的2班眾人,丟掉了兩根手指、左手用繃帶纏成繭的李皓,謝國榮和鄧豐蹲在車輪下邊默默吸煙,奇跡般沒有受什么傷的楊旗單手扶著槍,與劉有成一起,面上看不出一絲表情,而他們身前,是已經陣亡多時的俞有安和羅虹。

  楊旗不停用手背擦著鼻子和嘴角,他抓著槍帶的手抖地很厲害,他想把視線從羅虹臉上移開……他花了很長時間才脫下了自己的軍服外套,蓋在了羅虹頭上,子彈從下顎穿過額角,頂開了她小半張臉,她變得……好難好難認出來。

  “給休克藥!可能脾臟破裂!繼續輸血!”

  醫療車開始電擊起搏,人們看著班長并不多么強壯的身軀被高壓電得一次次彈起,像是塊橡皮泥般被揉來捏去,他們看見了,也聽見了電流的“嗤啦嗤啦”聲,和打到胸口上的“砰砰”聲,他們眉角跟著跳起來落下去,有人轉開眼睛,望見了騎兵們在處決小變異獸,槍聲……間斷過嗎?

  “砰!”沒人分辨的出這是槍聲還是電擊起搏聲。步槍從楊旗肩后滑落下來,槍托著地,他手掌抵著槍口,放在尋常,隨便那個老兵看見這么做,都會一記大腳踹過來,可現在不會有。他看到謝國榮慢慢盤坐到俞有安身邊,從他胸袋里掏出了一頁紙,沒有展開便塞進了外套暗兜里,楊旗知道,暗兜有拉鏈、防水而且貼身,他知道班長在暗兜放了他一刻不離身也絕不給人看的小日記本,他自己放了一張照片和一顆說是能帶來好運的舊彈殼。

  是嗎?會帶來好運嗎?

  也許……是的吧……

  ……

  天明欲曉的冷杉林,乳白色的光暈影影憧憧,露珠折射回返出迷幻似的色彩,就像是一個個氣泡,穿行在其中,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踩碎掉泡泡。

  長靴踏水聲單薄地響起,響徹了一夜的槍聲炮火聲終于慢慢停息,楊旗提著槍在奔跑,他打開了槍燈和腰燈,在此刻,幽暗林子里,他比太陽更加耀眼,他是最明亮的光源,吸引著一心撲火的螢火蟲。

  “救……救……”

  燈影之下最黑,冷不迭軍靴忽然絆住,低頭,是一截胳膊,楊旗毫不猶豫地舉槍刺下,刺刀扎入血肉里直到骨縫,就好像刺進一塊內藏了雞骨頭的豆腐。

  等到他用力拔出刺刀,退后幾步,他才悚然發現這是什么人,他呼吸驟然無比沉重,無比強的恐懼真切的壓倒過來,他驚叫著狂奔,直到疲憊不堪才停住腳。于是他又聽到依稀的呼喚聲。

  “楊旗……楊……旗……”

  林間泛起薄如蟬翼的霧氣,水中泛著紅暈,踩斷樹枝時的輕響還有飄過去的輕輕呼喚聲,弄得這個才十七歲的小青年瘋狂的舉槍四顧,他不停地喊著:“班長!”“班長!”

  “是你嗎!班長!”

  水面倒映出他自己變形扭曲的模樣,天際的魚肚白揮之不去,枯樹瘤脂跟死魚眼一般在四面八方地圍繞著他,盯著他,不停回身,不停回頭,又是滿地的尸骸,戰友的眼睛,匪軍的眼睛,尸鬼的眼睛,都在盯著他。

  “你在哪兒!班長!”

  “回答我!”

  ……

  騎兵們帶來的醫療器械并不多,自身常備的醫療包很簡單,只有繃帶、止血帶、止痛藥和魔術貼,軍醫會帶的更多,但終究不可能應付地過來。后續跟進的醫療車也很難完成復雜的手術,穩定住傷情快速回送就很不錯了。

  連長在請求直升機,但北琴基地很無奈地回應說,沒有直升機,所有的空中載具都已調往老延齊戰場,那里打得很慘烈,在廢墟中心的幾個誘餌營孤立無援,陸路被斷,只有白晝中的特定幾個小時才能穿越封鎖線送進去物資。能使用的一線無人機也正在被抽走。

  電話終究止于北琴,沒有打向其他地方,又能打向什么地方?

  只是無奈吧……

  小小的預備連隊開始集合報數,之前通過放入各個殘編班排的連隊勉強算是滿編,可現在,一個小小的連隊在這個暴雨夜里,能力發揮到極限的代價就是傷亡近半,超過三分之一的士兵陣亡、重傷,九名排長沒了四個,軍士損失了一半,幾乎人人負傷,彈藥降到幾乎完全告罄的地步,許多士兵的80式在不間斷快速射擊中燒融了槍管,許多次獸潮進攻,是靠絕不提倡的近戰打回,而大多數傷亡正是在近戰中產生,人身不比獸身,血肉終究不是機械。

  許博然默然掃過自己的排,1班在出發前有八人,兩人陣亡,兩人重傷,2班九人里兩人陣亡一人輕傷,而班長沈如松仍在急救生死不明。3班滿編也只有九人,這次從八人降到了五人。即便算上重傷員,他的排,也僅僅只剩十八人,而這個排滿編時是有三十四個人的啊!他接手時,也仍有二十五人,再這樣打一次……不,現在就已經損失掉了一半人。

  他的排,不縮編,就再沒有什么戰斗力了……

  騎兵們在嘗試著進入硝煙漸熄的雷達站,試圖從其中找到可能幸存的守軍,許博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但到底是怎樣,他忽然失去了興趣。他登上回返的卡車,看著眼前微微陌生的士兵,他坐在靠近車簾門的地方,渾身酸痛地癱坐著。

  涼風吹得這個服役不久的新排長麻木,很快,他望到了那個無名村莊,那座塞滿了舊槍的塔樓已經倒塌了,路邊爆炸的油罐車還是堆放在那兒,他隱約望到齊腰高的野草里有單獨人影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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