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鋼鐵黎明 > 第128章、天明天黑
  “沈如松呢!”

  “沈如松呢!”

  陳瀟湘連問了三次,從說,到問,最后到喊。

  沒有人回答,士兵們拎著槍,頭卻低下,激戰中到處是彈雨冷槍,那里有余力去搜尋班長在哪兒……

  黑血從陳瀟湘的下巴尖滴落,她用手背抹過鼻梁,她忽然感到自己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般喪失了那股子氣概,哪怕立馬堵上,也終究泄掉了氣。

  陳瀟湘抓著自己的臉,那道在千山她自己用刺刀割開的傷疤在隱隱作疼,連帶著無數細微傷口一并作痛,她差點一個踉蹌倒下去,幸虧她及時扶住了自己膝頭才不至于摔倒,饒是如此,她也只有干喘氣的份上。

  她覺得自己痛極了,疲憊、痛楚由內到外,幾乎在一個瞬間擊垮了她。

  即便沒有人回答,她也知道沈如松最可能的結局,她扶著膝蓋,抬起頭望著月光透進來的林子,熒光點點,寂靜在漸漸重歸這片許久許久不曾有人踏進過的冷杉樹林,這兒不該有戰斗,不該有憤怒與悲傷,只該有北國的冷淡與漠然。

  于是下一刻,漠然回到了陳瀟湘的鳳眼里,她深深地望了眼遠方,就此告終,她站起來,握起槍,對著眾人命令道:“返回!”

  “繼續堅守!”

  “兄弟們遺體呢?”有人指著問道。

  陳瀟湘心頭無名火起,但生生壓下,她沒說話,后邊的馬元國沉聲道:“打完了回來背!不能留一個兄弟姐妹下來!”

  眼見騎兵班要走,楊旗急了,他原以為陳班長會去搜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自家班長,沒想到喊了幾句就要走,這怎么可以。

  “你們不找,我自己去!”楊旗喊道。

  他還沒跳起來,頭就被鄧豐摁住,后者揪著他的武裝帶,用力錘著他的胸口罵道:“要是你死了,沈班怎么想!不差這時!走!回去!走!”

  “我去找班長!”

  楊旗吼道,他驟然爆發出的力氣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鄧豐根本制不住他,被楊旗掙脫開,三兩下就反方向跑進了林子里去,朝著沈如松失蹤的地方一路飛奔。

  謝國榮想要追,但被鄧豐喝住,見謝國榮急地欲哭無淚的模樣,鄧豐忍住心里涌上的悲愴,盡量聲音不顫抖道:“讓他去讓他去……。”

  鄧豐生拉硬拽著不肯走的謝國榮,他們很快消失在疏離淺淡的光影里,冷杉樹林很快恢復了寧靜,唯余滿地尸骸和紅色水光,講述著不久前的慘烈戰斗。

  ……

  游曳在外的少量兵力回流到主力中,盡管機動部隊在過去半小時內遭遇到數輪用自家迫擊炮打出的炮擊。但匪軍拿下炮組時到底廢了一番力氣,堆積炮彈的連鎖爆炸不僅嚴重消耗了彈藥,而且炸毀了一門82迫,也將另一門炮震翻,沒經過炮兵訓練的匪軍顯然不可能輕易恢復炮擊諸元,一通瞎打之下,真正落到連隊陣地里的炮彈實際只有寥寥幾枚,雖說造成了傷亡,所幸兩挺70式機槍牢牢壓住了缺口。危急之刻,指揮官帶著警衛員親自操槍上了一線,把沖過缺口的沼棲妖又給硬打了回去。

  先是趙海強、辛婕帶著一批人返回,隨后是陳瀟湘等人。他們成了重要的預備兵力,有力增援了前沿陣地,他們依托機槍卡車為陣地核心,擊退了一輪又一輪獸潮沖擊。

  在防御圈內,有軍卡提供彈藥補給,兇猛的自動火力遏制住了僅有皮甲防護的鬃狼群,這種變異獸的皮毛虬結而堅韌,同類競爭時很難咬穿,但對上連綿不絕的彈雨仍只有死路一條。

  照明彈從未停歇,防御圈上始終升著足以照亮四周的光源,特別是在雨勢減弱后可見度更是提高,哪怕是匪軍驅使獸潮重點沖擊,輔以暗地冷槍也無法撼動部隊站穩腳跟。

  沒有重武器,一切都是妄言。

  激戰至此,北琴基地早已收到求援電報,雖然駐守北琴的283步兵團盡數開赴延齊前線,但該有的守備部隊卻不會抽走,留下了兩個連維持基地日常運作。

  先是琿江一線兵站遭襲,獸潮連續沖擊了諸多站點。北琴之前有被暴民偷襲得手的前車之鑒在,基地司令部只謹慎派出了機動部隊去支援琿江一線,在機動部隊陷入苦戰后,只得抽調基地守備部隊前去增援。

  是夜,北琴基地大門再次洞開,援軍在電閃雷鳴中向北而去,僅留下了最后一支步兵連守衛偌大的北琴。

  琿江那邊,隨著天際魚肚白顯露,拂曉到來,勝利天平逐漸倒向了復興軍一方。即便再愚蠢的匪軍也不會傻到在白晝和復興軍硬著來,早在黎明前就已消失地無影無蹤,獸潮到底無法真正打破環形防御圈,起碼在士兵們彈藥告罄前不能。

  富有經驗的老兵不會一直讓機槍開火,巧妙轉移陣地,在局勢最危殆時突然射擊,壓制住獸潮攻勢后立刻轉移機槍位置。70式并不重,加上三腳架也才堪堪撒三十來公斤,一個夠強壯的士兵在緊急情況就能帶著它跑路,而伺候這挺機槍有四個人,三個人抬著跑,一個人引路速度自然快。

  復興軍不會發桿槍就讓人上戰場,補充到一線部隊里的不管戰斗兵義務兵,都經過了最少四個月的綜合訓練,也很少出現成編制的新兵團、新兵班。新兵會零散補充入各部隊,保證有老兵去帶,面團發好加點水揉揉會更勁道,一灘水怎么熬還是水。

  有老兵以身作則,哪怕新兵們知道處境危險,有班排長和各軍士壓陣,陣腳就不會亂。況且,機動部隊也沒幾個真正的新兵,幾乎都有兩次實戰經歷。

  等到增援來的戰術無人機先期而至,投下補給與鏈接數據,疲憊不堪的部隊驟然士氣大振,緊隨而至的運輸無人機開始空投彈藥、急救包和通訊器材。

  已經堅持了一夜,得到補充后,機動部隊也不介意再堅持一個上午。獸潮沖擊變得愈發無力,防御圈一線二線可以輪替,在指揮官的望遠鏡里,不再單純是徘徊不去的幾頭畸形種,而是淪陷了的雷達站。

  他目光凝重地看著雷達站設施被侵入進去的匪軍破壞,高聳的陣列天線與扇面雷達消失不見,整個站點濃煙滾滾,想都不用想,里面昂貴的精密電子儀器全完了。區域防空偵搜鏈條會在一段時間缺失,盡管這不妨礙到軍區的防空系統,不過同安嶺地區的早期預警受損了。

  到了午前時分,援軍先鋒抵達,先頭騎兵策馬狂奔,雨中急行軍一百多公里,叫胯下戰馬跑得口吐白沫,趕到戰場后,兩翼展開,迅速逐退獸潮。

  ……

  “呼……”看著最后一頭沼棲妖被趕進琿江,趙海強長出了一口氣,他終于垂下了槍口,毫無形象地原地坐下。

  擰開水壺狠狠灌了口,聞著未盡的硝煙,回頭看了看周圍,他看到了陳瀟湘,他下意識說道:“誒,松子呢?”

  沒有人鳥他。

  一開始他以為大家是累了不想理他,他帶著笑意問了好幾次,然后笑意凝固在了臉上,他爬起來,環視了一圈陣地,異獸尸骸累累堆成了墻,滿地的鋼芯彈殼和拉環,他看到人們困在窄窄的方圓間,在污水橫流的散兵坑里發呆、保養槍械、披著雨衣躺在彈藥箱上假寐。他看到陣地前短短的一段距離沒有一片堅實的土地,全是被炸散的浮土,看不見一絲綠意。

  趙海強瞪大了眼睛,他推開了擋在他面前獨自抽煙的陳瀟湘,他沖到另一個散兵坑里,揪起鄧豐厲聲喝問著沈如松在哪里,而后者只是木然搖頭。

  趙海強跳了起來,他是經常鄙視沈如松不假,覺得他帶的班不如自己1班,有時候還感覺他是不是故意裝深沉,但這只是感覺罷了。凡事開會訓練,討論主意終究是他和沈如松一起,一些話他怎么能告訴陳瀟湘,作為班長之間,不和沈如松說和誰說?

  他怎么可以死了?

  去他*的扯淡!

  趙海強連滾帶爬找到排長,帶著點哭腔告訴許博文,說沈如松找不見了。

  許博文跟著捏緊了拳頭,叫來騎兵,他們帶著各自的班跑回到昨夜的林間。

  午間的林子早已沒了積水,溫涼濕/軟的泥土在散發出奇異的香味,好像是人血混著瘤脂的味道,他們穿過死傷枕籍的戰場,抬回一具具至死還在與敵人纏斗的戰友遺體。騎兵們下了馬,接過遺體放到馬背,沉默地帶回到連隊放下,沒有白布,便用死者的外套蓋上,闔上他們睜得渾圓的雙眼。

  在爆炸的彈坑邊,鄧豐找到了劉有成的遺體,他被炸得不成樣子,靠著兵牌才認出來,沒有人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么,可是雨夜、潮水、炮擊、獸潮……已然解釋了一切。

  揪下兵牌,闔上眼睛,帶著他回去。

  在燒焦的冷杉下,辛婕抱起渾身都是彈孔、血很早就流干的周墾龍,堅強如她,眼角邊的血漬結痕成了血痂,此時緩緩被眼淚融開,變成了兩抹血色的淚,卻又旋即抹去不見。

  陳瀟湘提著卡賓槍,走回到紅尸鬼倒斃的地方,她盯著殘缺不全的尸骸,心中漫上無窮悔恨,如果說……如果說,她動作再快一點……不,她為什么要一走了之,為什么沒有和那個2班小伙子一起去找他,為什么……

  還未被蒸發的水珠落到了她臉上,這是純凈凝結的露珠,就像一顆淚珠,滑到了她的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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