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鋼鐵黎明 > 第160章、家書
  聯盟的前身是輝煌煊赫的天海帝國,兩千余年前始皇帝建立秋朝起,白龍神話便銘刻在了帝國的歷法中,所有重要的節氣都直接與神圣白龍的一舉一動相關,龍抬頭意味著春季為之不遠,谷雨代表白龍賜福甘霖,夏至冬至隱喻白龍的冷熱心情。無論帝國分野第一第二第三,或是秋、武、寧、鐘離、周、趙,六個王朝皆以白龍為圣,龍帝龍軍龍生九子,天即是白龍,祭天即是祭祀神龍。

  上行自然下效,關于白龍與龍生九子的廟宇供奉極其旺盛,每座城市村鎮,皆設有香火旺盛的神龕,雖說在步入近現代后,科學證偽了迷信,近似于宗教狂熱的祭拜才漸漸回落,但諸如二月初二春龍節、五月初五天中節,依然證明著天海民族對于白龍那種根植于集體記憶中的熱愛崇信。

  推及至龍生九子,九條滋潤了天海大陸的河流自然很容易被具象成九龍,在這九條江河流經之處,白龍祭祀尤其興盛,所積累下的神話傳說難以枚舉,喜聞樂見的鯉魚躍龍門,祭龍求雨,或是說蛟化龍、鼉化龍,乃至于屠龍、追龍、墜龍,構成了完整而細密的民間敘述體系。

  在最廣為流傳的神話里,長女海蘭圖朵受黑海龍王誘惑,棄神皇儲君之位不顧,毅然奔逃,在千山時被白龍遣來的幺子追截,最終手足相殘,交戰時所激蕩出的偉力生生將千山劈開,故而海蘭圖朵江劈山而過,生生向南流去,而幺子憤恨墜亡,化作琴湖世世代代封住了海蘭圖朵。

  百姓嘛,總是對于神女垂青、私相出逃的艷俗戲碼感興趣,在無數年間的交口相傳層層演繹中,形成了完整的故事鏈,從龍王朝拜天池,神女龍王相愛,到二龍約定出逃,白龍震怒遣幺子追截,再到出逃途中二龍纏綿舍別,最后到姐弟先禮后兵,神女悲憤控訴,二龍隕滅。雖說各個版本有出入,但總歸逃不脫有情人難成眷屬,天潢貴胄卻難得自由等悲劇結局。

  作為各地珍貴的民俗資料,大量的線裝書、手抄本不僅有意識地電子化并搬入防護所存儲,其他有利于維系戰后民族認同的檔案同樣進行了保存。作為歷史生,這個時代極少數的科班歷史學生,顧紅蝶也是少數能自由出入龍山大學和其他檔案館的人員,龍大文科不愿搬遷的緣故之一便是“磚廠”下藏有上百萬本再也受不得遷徙損害的古籍了。

  正如當年沒誰料的到全面核戰爭會突然于1981年降臨,也不會有誰突然加快文本電子化的進度,畢竟工業技術才是最優先保存的,大量的文本古籍要么被徹底毀滅,要么散見于失落的廢墟、地下城、防護所。對于歷史學家來說,復興軍的每一次廢墟清剿、探險勘測行動,都可以說是為天海歷史這副浩繁拼圖的重組提供了一塊小小的碎片。

  盡管龍大拜托過軍方,希望在清理廢墟時注意一下寶貴的古物書籍等等,軍方也滿口答應了,但比起人命而言,任何事物都可以往后稍稍,比起廣泛布置的勘測隊、探險隊、科考隊,考古隊可能就只有那么一兩支吧,很湊齊,顧紅蝶基本認識這群武裝暴徒,出于為民族歷史延續的無上激情,這幫子人完全能算復興軍的雇傭兵了,噢,還是自帶干糧的那種。

  顧紅蝶熟練地檢索過面前一沓沓堆積如山的舊書。這里灰塵大到她得戴上防毒面具。綜合了“摶土計劃”下各小組的階段研究,線索指向了海蘭圖朵。

  這個不難理解,“伏羲”小姐很早便提取了龍孽樣本進行化驗,不同于軍方的純粹生化試驗,“伏羲”更注重于血緣追溯,這支估計還在琴湖興高采烈吃輻射的科學狂人成功論證龍孽的少量基因來自于某種古生物,然后異想天開到了白龍本身。

  顧紅蝶不大反對這種想法,畢竟她和“女媧”小組的工作看上去都在為了證明白龍是真實存在而努力,起碼是為了軍方某種生物實驗做輔助工作。這年頭嘛,國家處在危險邊緣,即便是她一介女學生,也清楚聯盟與帝國在常規軍力上的高下之分。如果軍方面對畸形種、黑暗種那樣呼風喚雨的能力而無動于衷,單純予以剿滅。這種傻叉舉動才會讓顧紅蝶覺得有病。

  至于說軍方想搞出什么樣的生化兵器,顧紅蝶并不在乎,到底是龍人還是真復刻出一條龍,她都不介意。搞文科的人的想法不見得更復雜,因為能夠被說服的,就不會再起其他心思,現在不是和平年代,她很確信帝國軍隊殺進龍山,她會是什么下場。

  可能這就是學過點歷史的好處吧,她想的比較開。

  把無關想法拋掉,顧紅蝶繼續檢索書架。這是一項例行工作,旨在初步篩查有無可用圖書。

  想來北琴緊臨琿江,而琿江又是龍生九子所指代的一條江河,昔年從鄰近市鎮運入的縣志鄉傳應該會有很多關于六子,虺,的民間傳說吧?

  顧紅蝶根據小組的檢索原則,從年代最久遠的書冊開始查找。考慮到武朝中期才有了造紙術,寧朝改良了活字印刷,故而最早的幾件線裝書也才是到寧高祖、距今大約九百年。不過這已經算出乎她的意料了,因為在遠遠大于北琴基地的延齊基地,小組也才找到了十來本有關古籍,而且很遺憾的是,這些都是當年的合惠省博物館運入的“經典”藏品,經典意味著早就被電子化了。

  工作緊急,顧紅蝶沒有辦法按照最佳的文物保護手法去翻閱這本線裝書,她只能盡可能輕柔地翻動書頁。她簡單看過目錄,發現這是本偏向于歌功頌德的宗族傳記,放在和平年代必然是無比寶貴,可以直接佐證當年的人文風俗,現在?

  顧紅蝶直接放到一邊了,線裝書脆弱不堪的書縫線崩解開來,散落一地。

  一連掃過好幾本,顧紅蝶都未發現有意思處。在略顯黑暗的儲藏庫里,她覺得衣領子在不停灌冷氣,她倒是知道冷氣從何而來,無他,背后站了個上廁所都跟著的警衛,還比她高許多,一直注視著,有熱氣才怪了。

  鑒于小組之前已經確定了琿江北岸、同安嶺內某處山洞有想要的重要線索,格外檢索書庫已無太多意義,顧紅蝶在連續工作了數小時仍一無所獲后,決定結束本日工作去休息。畢竟之后兩三個月里都可能沒法睡個囫圇覺了。這也是她會來到北琴基地的緣故。

  小組必須深入到同安嶺內,尋找到那個失落的哨站,找到那份至關重要的書卷。

  顧紅蝶手朝后伸去,說道:“水。”

  這個被她取了個綽號叫“牧人”的警衛履行了要求,解下水壺擰開蓋遞給顧紅蝶。

  顧紅蝶一邊飲水一邊往回走,她沉思著現在的研究進度。最讓她的痛苦的一件事肯定不是嚴格的管控,而是該怎么證明這些看上去絕對反科學的傳說是真的,所有歷史上出現過墜龍的地點,只要不是在戰區的,別說現在的小組了,在十數年前軍方就已仔細勘測過,一無所獲。直到最近擊斃龍孽測序了基因,表明里面出現了不在軍方記錄里的古代血脈,百般查證無果,才走投無路想到重建這支小組。

  想到小組可能是某個大佬一拍腦袋建起來,顧紅蝶便覺得煩躁,但回想被父親鄭重交付了任務,她又感到這不會是一場政治作秀,大可以安排她進另一個大型方案,比如說“媯”或者“秦”,安全又鍍金。

  拜托,看守集中營總比去同安嶺那種鬼地方好吧?

  顧紅蝶一邊想著,一邊把水壺遞回去,奈何狹窄的古道布滿了藏書,她一伸手無意間狀撞落了幾本書,她不知怎的沒跨過去,而是泛起一種說不清的直覺,彎腰撿起了那本被撞掉的圖書。

  這是一本……呃,大概第二共和國時代的北軍家書合集?

  聯盟在上世紀初建立,官方宣稱其法理正統性傳承自朝秋趙王朝。當時的德宗皇帝偏愛二子趙嘉,而長子趙赟因故放棄了儲君名位,但秘而不發。德宗原定于在年初的大朝會上宣布二子承繼大統,結果在朝會前夕,德宗與長子雙雙暴死。內戰旋即爆發,時值共和思想盛行,天京中的革命派乘機抓住禁軍出外征戰的機會,發動暴亂逼迫末帝啟圣遜位,建立了共和體制,實行督政府。由于督政府縱容革命派在天京內實行白色恐怖統治,公敵宣告令天京動亂了整整四年。在天京外,四大邊軍在外敵壓迫下最終選擇了聯盟,組成聯盟軍開入天京,重新擁立啟圣帝,啟圣帝在統而不治了數年后決意放棄帝號,王朝由此告終,權力和平轉入了執委會手中,國號也改為了天海聯盟。

  這段特殊的時期在史學上一般稱為四年內戰,也可以稱為第二共和國。而所謂的北軍,則是合惠省邊軍的簡稱。山離、玉門稱為西軍,陵海為東軍,天京有禁軍,天海三省稱為南軍。

  顧紅蝶覺得有趣,便拿上了這本書走出書庫,準備當做睡前讀物看看。

  休息時,牧人就睡在顧紅蝶旁邊,得虧這是女兵,不然顧紅蝶指定很尷尬。

  也許是思考過度,大腦還沒降速,顧紅蝶有點睡不著,她翻開了這本書,落到其中一頁,她開始讀這封署名為“沈一葉”的北軍中校的家書。

  【1904年,5月7日】

  略掉問候語,顧紅蝶直接看關鍵部分。

  【作為邊防師的一員,我無法理解為什么軍區要把我們調離邊境,界河外就是虎視眈眈的羅斯人,一旦我師離開,整個地段的兵力密度就會降低到不足以有效防御的地步,哪怕背后是莽莽同安嶺,但羅斯軍可以沿著鐵路路基一路打到昌海,調走十五個師十五萬人的結果就會是這個!】

  顧紅蝶饒有興致讀著這個與現代人遇到一樣困擾的軍官抱怨,但之后的一段話讓她真正起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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