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
聽到霧眠的話，陸笙整個人不禁愕然。
造成那時候那些屠殺的，不是她，是父親？
這怎么可能。
記憶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是她用神力制造了滅世的災難，地震洪災火燒冰襲，一夜間傾覆無數條生命。
是她抬起手，就將恐懼祈求的弱小人類的腦顱輕易碾碎，又視之螻蟻般冷漠。
她于午夜月光下游蕩在人界的街道，視線掃過就令那些人類全部動彈不得。
然后，她會過去將手伸進他們的胸腔，將他們的心臟生生挖出來拿在手上。
低下頭，恍惚還能看見自己仍滿手鮮血。那一顆顆鮮活的心臟似乎還在她的掌心之上，一鼓一鼓地跳動，控訴著她過往的罪惡。
不是她殺的人，不是她做的這一切，怎么可能？
還有他們的父親。
那是六界之內萬物唯一的神主。
是世間光明與純善的象征，是他賦予了萬物最純潔本質。又對一切骯臟與丑惡滿懷仁慈與包容。
屠戮……誰都有可能。
唯獨他們的父親，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夠了，霧眠！”
只聽見黎枳一聲呵斥。
陸笙一轉眼，就看到黎枳的胸口微微起伏，臉上帶著隱忍的神色。
認識了這么久，陸笙這是第一次聽到黎枳因激動大聲說話。以往的他總是心態最為平和的，千百年來也從未兇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而霧眠在黎枳的呵斥下，也頓了一秒。攥了攥拳又放開來，重新變得心平氣和。
“……不知道真相，阿音就會一直好好的嗎？”
霧眠那雙星河般蔚藍的眼睛看向黎枳，流轉著一絲悲傷，“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阿音的本性是多么善良。”
“不告訴她，那么從現在開始直到她徹底死去的那天，她都會背負著這種罪孽帶來的痛苦。”
陸笙是真的感到有些混亂了，也看向黎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霧眠沒有開口，也只是看著黎枳，眼神里帶著執拗。
在他們的注視下，黎枳眸光微微一顫。
最終閉了閉眼睛，又睜開眼睛來，聲音似乎有些疲憊：“……好，我告訴她。”
或許是感知到自己要接受某種巨大的真相，陸笙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然后對上黎枳的視線。
黎枳深吸口氣，提出了一個陸笙自己從未想過的問題。
“小音，既然你已經恢復了記憶，你還記不記得，你當時在做那些屠戮之事時，你自己在想什么？”
當時在做哪些屠戮之事時，自己在想什么？
陸笙試圖從回憶里找到一個答案，然而她越是回憶，就越是眉頭蹙起。
“我……不知道。”
陸笙眼神有些茫然，“我好像什么都沒有想。做那一切，好像就只是我的本能在支配我。”
“制造災難，屠戮生靈。好像看到那些弱小的生命在我面前充滿恐懼和卑微祈求，我的心里就有一種愉悅感。”
陸笙眸光微顫，語氣有些痛苦，“我也不知道，我當時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明明以前……”
明明以前，明明小時候的她，連碾死一只螞蟻的事情都做不出來。
霧眠養的兔子死掉時，霧眠自己都沒哭，她卻會難過地哭起來。因為一條生命的逝去而難過。
黎枳那雙充滿悲憫的金眸望向她，眼里帶著心疼：“……哥哥來告訴你，為什么你什么都沒有想。”
“一直以來，六界奉我們為神明之子。因為我們是神主親自孕育出來的孩子，繼承了他的力量，代替他傳達神諭。”
“我們被告知的，是父親在最初成為神主時，將他帶有劣根性里七種原罪的神識剝離了出來。這些神識凈化之后，就孵化誕生出了我們。”
“這劣根性里的七種原罪，從輕至重，分別是色欲、暴食、貪婪、懶惰、暴怒、嫉妒、傲慢。”
“我們是生于這些原罪的孩子。所以小音你會覺得，你做出那些屠殺的事情，是你的本能驅使。”
“是你沒有控制好你的本能，誕生出了不被允許的欲望。過錯都在你。”
“但其實不是的，”
黎枳眼里涌動著復雜的情緒，“……我們并不是父親剝離的原罪凈化而來的，我們是他分離出來的欲望幻化而來的。”
“…分離出來的欲望幻化而來？”陸笙重復了一遍。
黎枳深吸口氣：“換句話說，我們七個，其實是父親自己的欲望的化身。”
聞言，陸笙整個人僵住。
第一次得知這個事實的煜司也仿佛受了雷擊一般，不可置信地看向黎枳：“這是什么意思？”
“這些被稱為原罪的罪行，本質上都是由欲望引起的。”黎枳開口道。
“色欲是性愛的欲望，暴食是飲食的欲望，貪婪是占有的欲望，懶惰是逃避的欲望，暴怒是發泄的欲望，嫉妒是攀比的欲望。而傲慢，是想要至高無上的欲望。”
“人類之所以是人類，因為只要是人，就很難全部脫離這七種欲望。脫離不了低級欲望的人，成不了更高級的存在。”
“所以父親在成為神主時，就將他的這七種欲望分離出來。沒了這七種欲望，他自然成了無欲無求慈愛世人的神。”
“而我們作為他欲望的分身，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了自我意識。但就算有了自我意識，我們和父親的欲望也是一體的。”
“當父親產生了某種欲望，當他的某種欲望增加了，我們也會產生改變。”
“所以自始至終，我們對抗的所謂本能，就只是我們父親的欲望而已。”
“作為神主，已經是世間最頂端的存在。父親對性愛、飲食、占有、逃避、發泄和攀比的欲望是很小的。”
“所以除了小音，我們六個更多的是做自己。我能保持平和是在做自己，檀淵愛上你而墮落也是在做自己。”
“但，小音你不一樣。”
“對我們的父親來說，只有一種欲望，非但沒有隨著他成為神主而消失。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欲望越發膨脹。”
“就是，渴望永遠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的這種欲望。”
黎枳一字一頓道。
“父親是被創世神選中而成為神主的。然而時間久了，他開始恐懼六界之內會不會有第二個人被創世神選中來代替他的位置。”
“想永遠成為六界內至高無上的神主，就不允許六界內有任何生靈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所以他想殺戮，殺盡所有威脅。”
“小音，你可能不知道，你當年屠殺的，全都是六界里有著純潔良善靈魂的生靈。在父親看來，他們都是他潛在的敵人。”
“對至高權力和力量的渴望，蒙蔽了父親的雙眼。他的欲望太過膨脹，完全操控了你，致使你真正的自我意識被剝奪。”
“你成了父親利用并且進行殺戮的工具。這就是為什么你當時在發起屠殺時什么都沒有想，因為想殺人的，根本就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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