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冠上珠華 > 二十七·憋著
    說起這個話題,老孫頭夫妻倆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害怕和警惕,閉口不再說了。

    孫婆婆嘆了口氣搖頭:“唉,問這些有什么用呢?這都是命,我們家已經倒霉了這么多年了,只要日子還過的下去, 我們兩個老不死的能把孩子勉強拉扯大,也算的對得起我那兒子兒媳了。”

    孫婆婆面帶難過的去看抱著母雞的孩子,眼里淚光點點,她急忙拿了袖子去擦眼淚,強顏歡笑的勸大家喝水,而后又急忙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今天的事,真的要多謝諸位恩人了, 窮家窮舍的, 也沒什么可招待大家的東西,今天留下來吃飯!”

    土人中的等級森嚴比漢族人的豪門之間還強得多,光是看木府就知道了,現在孫老丈一家顯然也是觀念根深蒂固。

    否則,楊參議私吞撫恤銀子,這已經是不給人活路的做法,但是孫老丈他們提起來的時候,雖然不是沒有憤恨,卻還是強行壓制,而且打算息事寧人,就看得出來。

    原本是不打算多留的,但是蕭恒跟崔大儒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蕭恒便笑著對孫婆婆道:“那就麻煩婆婆了。”

    孫婆婆忙擺手:“窮鄉僻壤的,沒什么好東西, 都是粗茶淡飯,各位恩人不嫌棄才好。”

    眾人自然都說不會,孫婆婆便跟孫老丈進廚房去做飯了。

    廖經續早已經忍了許久了, 借著這會兒功夫壓低聲音問蕭恒:“殿下,您剛才問起那些軍官的住處..是不是已經有所打算?”

    楊參議貪得無厭, 這樣的行為顯然也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早已經養成了習慣,可怕的是,這件事必定也不是楊參議一人就能做出來的,必定還得勾結其他土人貴族,否則的話,早會有風聲泄漏出去了。

    蕭恒這是打算,連鍋端嗎?

    蕭恒看了廖經續一眼:“廖大人也看見了,土人深受其害,朝廷有恩典,但是這些恩典,何曾真的倒了土人頭上呢?所以,朝廷的恩典,只是養肥了楊參議這種又蠢又毒的人罷了!這也是云南混亂的根源。以后,不需要這些二道販子了,他們喝血吃肉到如今,也該還了!”

    這短短兩句話, 但是卻一針見血, 簡直是道盡了緣由, 哪怕是廖經續也說不出其他反對的話了,便跟著點了點頭。

    崔大儒又低聲將四周的村子都說了一遍:“這些村莊,像是孫老丈這種情形的,若是都能聯合起來,那么,這么多人,總有些是會知道些衛所之事的,再說,他們的兒子兄弟便可能在衛所當兵..”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只是,孫老丈他們顯然都是很害怕楊參議他們的,怎么能讓他們放下心里的顧慮,也是一個難題。

    大家商議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晚了,孫老丈擦著汗出來,熱情的招呼蕭恒他們進去吃飯。

    屋子里擺著一張破爛的八仙桌,桌腳底下還墊著一截木板,凳子是沒有那么多的,只有三把,老孫頭十分不好意思,反復的說:“家里窮,真是讓各位恩公受委屈了”

    他是真的不好意思,十分困窘。

    大家 sp;大家看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便是廖經續,也絲毫沒有嫌棄的意思,只是慚愧的搖頭:“老丈快別這么說,這就已經很好了。”

    大家圍在一起,見桌上已經擺了兩道菜,一道是清炒菌菇,是云南山上的特產,另一道是青蒜炒臘肉,就知道這也肯定是把過年的臘肉都拿出來了,蕭恒心下一嘆,壓下心里的不忍,笑著對孫老丈道:“真是豐富,瞧著都餓了。”

    孫老丈原本不安的厲害,聽見他這么說,忙著擺筷子:“快吃,快吃!”

    蕭恒嘗了一口菌菇,眼睛一亮:“鮮!”

    大家便也都紛紛夸起來。

    正說著,孫婆婆小心的端了一口鐵鍋上來,在孫老丈的幫助下放在了桌上,伸手去把鍋蓋給揭開。

    一股濃郁的鮮香頓時蔓延開來,里頭是黃澄澄的湯,湯里還飄著蟲草菇。

    蕭恒的臉色便變了。

    其他人也都一時靜默。

    這鍋里的雞,顯然就是剛才孩子抱著的那只雞。

    孩子自己都知道,這只雞是家里下蛋的雞,不能殺的。

    但是為了招待他們,孫老丈夫妻還是殺了。

    如廖經續這種做官做久了的,此時此刻也忍不住心酸:“老丈,你怎么把雞給殺了?”

    孫老丈憨厚的摸了摸后腦:“沒什么好招待的,老婆子燉湯的手藝好!諸位恩人快喝,快喝點湯,這湯好喝呢!”

    崔大儒心里嘆了一聲,卻還是伸手去盛了一碗湯,笑著夸贊:“真是好喝!好喝!”

    蕭恒默默地尋了個借口出來,在外面轉了一圈,在籬笆外的那棵老桃樹底下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孩子,不由得走過去蹲下身,輕輕摸了摸那個孩子的頭。

    小孩子抽泣了一聲,帶著哭腔奶聲奶氣的看著蕭恒:“大哥哥,我不是舍不得雞,你們是好人,救了我,殺雞給你們吃是應該的。”

    這也是為什么他默默地跑到這外面來看著一地雞毛的原因吧?蕭恒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喉嚨酸痛,半響問他:“想爹嗎?”

    小孩子無措的撥弄著地上的雞毛,眼淚啪嗒落在手背上,他小聲的應了:“想的。”

    蕭恒沉默下來,和他一起將雞毛埋到土里去,輕聲說:“對不住,過幾天,我給你買許多只雞來。”又問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桃蛋。”桃蛋癟了癟嘴,想哭卻又忍住,堅強的搖了搖頭:“不用了,你救了我,我們如果不能招待你們,爺爺婆婆心里會很難過的。”

    這么小的孩子,說話卻如此老成懂事,蕭恒盯著他的眼睛:“你為什么不哭呢?”

    他分明這么難過,看他的背影都覺得他悲傷。

    桃蛋抿了抿唇,明亮的眼睛垂下去,又重新睜開認真的看著蕭恒,忽然說:“我憋著呢。”

    我想哭的,但是我憋著呢。

    那一瞬間,蕭恒的感受無法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