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寒門宰相 > 七百五十一章 數其罪
  大殿之上,唐坰言辭激切,官家左右的侍臣和侍衛無不失色。

  下面的大臣們有的震驚,有的憤怒,但更多的則是幸災樂禍,彼此交遞一下眼神,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意,看著被唐坰怒斥的王安石。

  “安石專作禍福,與曾布等表里擅權,傾震中外,引用親黨,以及阿諛小人,天下但知王安石威權,不知有陛下。陛下宣諭安石,臣所言虛耶?實耶?”

  唐坰每彈劾完王安石一事,就要加上這一句,陛下問王安石,臣所言是虛是實?

  殿上唐坰問了那么多句,王安石皆一言不發。

  但唐坰哪里肯,繼續康慨激昂地陳詞痛斥王安石。

  “新法煩苛,刻削萬端,天下困苦,即將危亡。今大臣外則韓琦,內則文彥博,馮京等,明知如此,憚王安石不敢言。陛下深居九重,無由得知。王珪備位政府,曲事安石,無異于奴仆……”

  說到這里,唐坰邊讀邊目視王珪,王珪慚愧至極,垂首而退。

  “陛下宣諭安石,臣所言虛耶?實耶?”唐坰斥退王珪,又指向王安石重復怒斥了這一句。

  王安石梗住脖子便是不答。

  官家忍不住道:“卿到此為止吧!”

  唐坰卻是不肯繼續念道:“陛下,臣還未論完,元絳,薛向典領政府,安石頤指氣使,無異家奴,臺官張商英等彈劾,未嘗言及安石黨,此乃安石鷹犬,非陛下耳目也!”

  在臺下低著頭的張商英聽得唐坰竟連自己也彈劾十分狼狽。張商英本來今日上殿打算彈劾章越為自己立名,沒料到自己卻被唐坰彈劾成了王安石的鷹犬爪牙。

  張商英捏了捏袖中了奏疏,終而長嘆一聲。

  但聽唐坰又道:“王安石用人逆意者久不召還,附同者雖不肖為賢……”

  這里唐坰列數富弼,呂公著等數人之名,又提及了李評。

  接著唐坰道:“更有甚者令賢者不安其位,司馬光辭樞密副使,韓絳罷相,章越九辭翰林學士,皆因其在朝中梗阻之故……”

  聽得唐坰之言語,張商英面如土色。

  王安石則不言語,至于官家聽了則是面色一凝,看向了一旁王安石。

  “陛下宣諭安石,臣所言虛耶?實耶?”

  唐坰連續質問王安石六十余大罪,對方一句也沒有回答。唐坰最后手指著皇帝所座的御座言道:“安石之奸堪比盧杞,林甫,陛下若不聽臣言,不得久居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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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句話已是大膽無禮至極,但滿殿之上居然沒有一個官員敢上前斥責,官家也是被唐坰嗆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唐坰今日可謂威風已極,目視滿殿之上朱紫之輩,但覺盡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唐坰說完之后對著官家一拜,然后就這么離去。

  唐坰走著走著到鄧綰面前停下,鄧綰當場面色蒼白,雙手抬起向外虛推。

  卻見唐坰對鄧綰一揖道:“某蒙公薦引,不敢負德!”

  鄧綰如今官至御史中丞,當初正是王安石授意鄧綰推舉了唐坰為御史。唐坰方才將王黨罵了個遍,唯獨卻不提鄧綰,可見是‘手下留情’了。

  不過鄧綰見唐坰向自己道歉,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唐坰離去后,一名平日與鄧綰有些不和的官員故意道:“啊,原來今日之事莫非公早就知情了嗎?不得,不得。”

  鄧綰當即辯解,但說了幾句,卻越描越黑,最后只能頓足。

  而唐坰走后,在場官員不由心想,若王安石真是奸臣,那么唐坰今日這一斥真可謂是痛快淋漓。

  但明眼人都看出來,唐坰今日真是純粹為懟而懟,只顧著自己爽了,仗著朝廷不殺言事之臣逞能。

  官家也是半響才反應過來向左右問道:“這唐坰何敢如此狂妄?”

  一旁文彥博則道了一句:“此小兒輩瘋狂,又為小人指使,不足為怪也。”

  官家追問了一句:“是為誰所指使?”

  文彥博則道:“臣不知。”

  而王安石已道:“啟稟陛下,臣待罪執政已久,于政府無所補助,數至人言,還請陛下允臣避位。”

  官家心想王安石這般耿直,哪里似盧杞,李林甫的樣子。

  王安石以前請辭相位,官家都覺得他有些矯情。但被唐坰一名小臣如此當面侮辱,官家心底也為他委屈。他當即在百官面前言道:“是朕不能辨別小人,卿不必在意。”

  頓了頓官家又道:“卿無欲無求,專以民生為意,故用卿為宰相。這唐坰乃小人,但所言何故如此,不知卿有什么分說?”

  官家這是要給王安石自己拿出一個解釋來,哪知王安石卻負氣不肯解釋道:“陛下,執政大臣當以出入,否則不能壓人言。”

  官家道:“朕用卿與祖宗朝宰相相同,卿不需如此。”

  官家道:“是不是朕言唐坰別無用處,此言泄漏之故?”

  官家在給王安石找回面子,哪知一旁馮京則道:“陛下,臣曾數奏唐坰輕脫不可用。”

  馮京這補刀來得非常及時,我也曾經常批評唐坰,為何他剛才不彈劾我呢?明明是你王安石有問題嘛。

  王安石則也是起了性子道:“仁義之事怎么常有呢?蹈之為君子,違之則為小人。唐坰說得句句都是正論,馮公怎可疑其是小人而廢其言呢?”

  馮京笑而不語。

  到了這里,官家無奈地只能先宣布退朝。

  王安石憤憤而去,文彥博,馮京,吳充等宰執留身奏事。

  過了一會馮京追了出來向王安石道:“陛下有口諭說,唐坰之事不必牽掛在心上,只是從今起,用人進退,不可于(私)意,當取于公論。”

  王安石點了點頭即大步走出,這時候卻見王雱,張商英二人等候在外。

  王雱一見急忙上前道:“爹爹!”

  張商英也是一臉狼狽之色,莫名被打成了安石同黨(唐坰也沒說錯),此刻他早已將袖子里彈劾章越的奏疏拿了撕成了五六片。

  王安石神色倒是澹然,方才唐坰那樣在百官面前那樣的侮辱,他竟已然是緩過來了。

  對于個人榮辱得失,他向來看得很澹。

  “唐坰這廝如今還在永寧院待罪……”

  王安石擺手道:“算了,不過是風狂之人而已。”

  王雱道:“那官家對爹爹之意如何?”

  王安石默然片刻后道:“官家言我用人不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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