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寒門宰相 > 八百三十四章 誰對誰錯
  安上門上的鄭俠目睹流民的一切,緩緩走下了城頭。

  鄭俠雖出身官吏之家,但家中卻并不寬裕,父母皆老邁且弟妹眾多,因此對百姓的苦楚打小感同身受。

  治平年時父鄭暈任江寧府稅監,鄭俠隨父寓居江寧。

  鄭俠當時已經落榜了一次,于是住在城外的清涼寺中苦讀,經過友人楊驥引薦得識王安石。

  王安石對苦讀好學的鄭俠很是欣賞,鄭俠也因此拜入他的門下,并與王雱一同在治平四年考中了進士。

  鄭俠及第后任光州司法參軍,他任職時推究四五個桉子,因是前人蓋定的桉子要推翻會傷及對方顏面。鄭俠寫信給王安石請求他的支持,王安石二話不說給自己的學生撐腰。

  一直到熙寧五年春,鄭俠任滿抵京。

  選人改京官本要‘五削’,但王安石為提拔新黨官員提出‘出官試法’,只要選人考試合格,有可能不經削舉轉京官。

  王安石當時要鄭俠參加此次考試,不過鄭俠卻拒絕了。

  到了熙寧六年,王安石置經義局修對新法具有指導作用的《三經新義》。

  王安石讓侄女婿黎東美勸鄭俠加入經義局,不過再度被鄭俠拒絕。

  王安石借黎東美之口甚至點明了鄭俠只要加入了經義局便能改京官,但再度被對方拒絕。

  鄭俠在‘門局’,也就是監安上門之職上,每日與老百姓打交道,親眼看著百姓是如何的為市易法和免行錢所苦,就此寧可放棄終南捷徑,數度書信給王安石讓他革除新法之弊。

  鄭俠還寫了一首詩‘見佞眸如水,聞忠耳似聾’勸諫王安石。而鄭俠對王安石的召用則是這般回復,你能用我的政見一二,我就進京官,若不能,我還是為我的選人。

  總之至熙寧五年春,鄭俠入京后,他與王安石便漸行漸遠。

  而這場大旱始于熙寧六年七月至現在,鄭俠親眼見到老百姓為了還市易司的貸款,將自己的屋子瓦片揭了,大梁鋸了,將家里的桑樹棗樹都砍了,拿到市面上用以賣了償還官方的貸款。

  想到這里鄭俠決定回家里做一件大事,在謀事前,鄭俠與三五同道商量過。

  歷史上每個事件都并非孤立,看似由一個個小人物推動的大事件,然而卻是一群與大多數人的共同意志所推動的。

  鄭俠做完這件事后,覺得還有必要見一個人。

  于是鄭俠到王安石的宰相府邸。

  宰府的門人不識得鄭俠,待鄭俠報出自己名字后,對方亦甚為冷澹。

  “丞相沒空見你。”

  鄭俠道:“我非來見丞相,而是見平甫兄!”

  門人有些詫異但還是幫鄭俠通傳了。

  不久鄭俠便見到了黑胖黑胖的王安國。

  王安國笑道:“介夫,我方入手一笛子,你要不要看看?”

  鄭俠卻正色肅容一拜,王安國見此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鄭俠道:“鄭某當初執經于丞相門下,如今怕是要辜負丞相大恩了。”

  王安國道:“你是兄長門墻下士,為何今日出此言?莫非有什么委屈?”

  鄭俠說了自己在安上門監門時所見一幕,王安國聞言震驚失色道:“真有此事……”

  王安國氣呼呼地在屋里轉了轉道:“這些都是呂吉甫那奸佞所為,如今兄長除了呂吉甫的話,誰也聽不進去。我勸了他幾次,他都不理會。”

  若說王安國,鄭俠有什么最大的共同之處?那便都非常討厭呂惠卿。

  王安國數度當著王安石,呂惠卿二人,批評呂惠卿是小人。至于鄭俠那首勸諫王安石‘見佞眸如水,聞忠耳似聾’的詩,那佞指的就是呂惠卿,忠則說的是自己。

  鄭俠知王安國勸不動王安石只好告辭,王安國上前一步問道:“介夫,可否讓我借你奏稿一閱好勸諫兄長。”

  鄭俠道:“非我不愿借,只是恐連累他人。”

  說完鄭俠即離去了。

  王安國想到這里,立即去稟告王安石言鄭俠要上疏之事。

  王安石知道后嘆息一聲沒言語,其實自曾布奉旨查市易司后他心底何嘗不痛。而王安國心想,鄭俠上書一般是通過閤門司收納,再經通進司上疏。

  鄭俠身為卑官言新法之事有越職言事之嫌,所以閤門司的官員不會收。

  次日判通進銀臺司的翰林學士韓維正在司里。

  韓維之前因反對王安石被貶,如今重新回朝。

  眼下朝堂最大的事,便曾布,呂惠卿兩位新黨左右大將,因市易法相互斗法。

  曾布本是奉天子之意查市易法的,誰想斗到現在卻反而給呂惠卿占了上風。

  現在韓維也加入了戰團。

  天子命韓維負責審問市易司與免行錢之事,并與吳安持和呂嘉問共同審理。韓維不同意,呂嘉問本就提舉市易司,哪有自己審自己的道理。

  所以韓維請求單獨審問,天子沒有答允。

  韓維很生氣上疏說,陛下你怎么如此偏心呂嘉問。我韓維是什么身份?他呂嘉問是什么身份?還記不記得,當年你為太子時,我還是你老師?

  天子對韓維說了一通好話,不過還是沒答允韓維。

  韓維大怒,這是怎么了?曾布斗不過呂惠卿,自己也斗不過呂嘉問?還沒出手就敗了?

  而今日身在銀臺司韓維收到馬遞傳遞的邊報。

  這等馬遞傳送的邊報乃緊急之下使用的,可以直抵圣聽。

  不過韓維也可根據內容決定發不發,他一看是監安上門的鄭俠所寫,內容是一疏一圖。

  韓維立即明白了什么,他果斷道:“立即將此疏附圖送進宮中。”

  ……

  疏和圖送入宮中,天子還以為是章越在青唐的邊報,誰曾料想到一拆開看到的卻是一幅流民圖。

  此圖如何?

  原來是百姓們質妻賣兒,流離逃散,困頓襤褸,將全部身家都賣于城中,換得輸官糴粟之狀。

  在奏疏里鄭俠請求廢除新法,如今十日之內必定下雨,如果不下雨則殺他。

  官家看了這圖反復數次,當殿長嘆。

  其實曾布,鄭俠二人所言都是不假,他心底早就清楚,可是王安石,呂惠卿又何嘗不是受天下之譏,橫身而報國呢?

  這中間到底是誰對了?又是誰錯了?

  看到這觸目驚心的流民圖,官家覺得心驚肉跳。

  再想到圖中百姓所受之苦,官家終于忍不住在殿中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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