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漢世祖 > 第186章 賜死
  已經進入夏季,天氣已然開始炎熱起來,不過對于詔獄而言,沒有任何影響,陰冷是其特征,潮濕是其代名詞。

  當然,皇城的詔獄,并沒有外界想象的那般恐怖,除了守備嚴密,少些光照,寂靜陰森了些,并沒有其他缺點。論及干凈整潔,詔獄的衛生大概是全天下監獄中最好的。

  至于詔獄為人所畏懼忌憚,乃至于以訛傳訛的原因,只在于,入詔獄者,都是朝廷有一定地位的貴族、官僚,案件一般由天子欽定,且少有能活著走出來的。

  對于大漢官僚們而言,進了詔獄,不只是仕途的終結,也基本代表著生命的結束,并且會影響到下一代。是故,沒有人愿意與詔獄扯上任何關系。

  在這乾祐十一年初夏,詔獄又迎來了一位新的高官,這些年,詔獄接待的罪犯相較之下并不算多,但要說影響重大的,也就那么寥寥幾人。

  公卿大臣中,趙礪之前,是任公王景崇,再之前,則是前宰相楊邠了。而那么多人中,也只有楊邠一人活著走出詔獄,其他人都死了,沒有例外。而楊邠,下場也算不上好,整整八年了,楊老相公還在涇原一帶蹲苦窯。不過,據說還能安得清貧,守得苦寒,身子骨尚且康健。

  寂靜而幽冷的通道內響起一陣腳步聲,一步一步,清晰而沉重,踩在囚犯們的心頭。似有所感,趙礪抬起了頭,等一陣窸窣的開鎖聲過后,緊閉的囚室鐵門被打開了。

  下獄不過數日,但趙礪整個人都顯得蒼老多了,就像那些遭到重大打擊的人一般。這些日子,在這四面厚堵的高墻鐵閘內,他難得地回憶反思了自己的仕途生涯。

  他自后唐入仕,于后晉朝蹉跎,及至大漢建立,乾祐元年劉承祐西巡洛陽,方才進入天子視野,從那之后,就是平步青云。

  他出身寒微,受皇帝提拔之恩,早年的時候,是以極大的熱情、全身心的投入回報皇帝。大漢監察系統的重構,各級監察制度的復立,內外御史的選拔,趙礪是有很大功勞。

  當然,對于他的忠誠與奉獻,皇帝也沒有薄待,高官大權,重爵厚祿,從未吝嗇。

  這十年,是趙礪功成名就的十年,是他風光無限的十年,然而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墮落腐化,以權謀私?想了很多,他方才確定,似乎就是從那年寒冬,收受了一筐石炭,然后,人情、錢財、美人接踵而來,以至于斯。

  回溯過往,說后悔,那是必然,然而也只有在這追悔無用之際,才能把事情看得這般清楚明了,大徹大悟。

  郭侗走進囚室兩步,打量著木然地坐在那里的趙礪,眼神中不免露出幾分感慨的情緒。兩鬢的斑白,訴說著一切凄涼,要知道,趙礪如今也不滿46歲。作為朝廷中樞,排得上好的大臣,趙礪所受天子的寵信與厚待,郭侗是很清楚的。

  昨日起高樓,今日宴賓客,明日樓塌了,這樣的結局,也著實令人唏噓。

  看到是郭侗,趙礪精神微振,變得激動了些,出聲喚了句:“郭承旨!”

  從趙礪的眼神中,似乎能看出少許的希冀之色。郭侗表情生硬,說道:“陛下口諭!”

  聞言,趙礪頓時跪倒,額頭實實在在地磕在地面:“罪臣奉諭!”

  “陛下說,趙礪瀆職枉法,罪大惡極,有負朕望!”郭侗聲音幾乎不帶一絲感情:“陛下還說,念及十年君臣之誼,給你一個體面,就不法場處刑了!”

  聽郭侗這么說,趙礪身體不由一抖,有種癱軟的傾向,不過被他努力堅持住了。目光慢慢變得絕望,然后老眼中冒出點淚光,趙礪語氣潸然地道:“臣辜負陛下隆恩,其罪當誅,臣拜謝陛下!今生不能再做侍奉,唯待來生,必結草銜環以報!”

  注視著趙礪的表現,郭侗朝后示意了下,立刻有兩名衛士端上來兩個托盤,一置白綾,一置毒酒,道:“在下給趙公帶來了兩樣東西,請自選吧!”

  抬眼看了看,趙礪突然懇切請道:“罪臣有一心愿,還望成全!”

  “請講!”郭侗眉頭皺了下。

  趙礪說:“臨死之際,罪臣想給陛下進最后一奏!”

  稍作猶豫,郭侗手一擺,吩咐道:“給他紙筆!”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郭侗將墨跡尚且濕潤的奏紙,收入懷中,然后盯著趙礪。見狀,趙礪露出一抹苦笑,臉上的悲切倒是減去幾分。

  整理了下身上狼狽的囚服,朝著北方再鄭重地拜了拜,爾后選擇毒酒。微顫著手,拿起倒滿酒水的杯子,咬咬牙,下定決心一般,灌入嘴中......

  待確認趙礪死后,郭侗吩咐人暫作打掃,而后帶著有些沉重的心情,回崇政殿復命去了。

  趙礪在大漢的監察系統中,可謂根深蒂固,門生故吏眾多,因受皇帝信任,權勢很盛,是朝中有數的實權派。然而就是這樣影響巨大的重臣,一朝落馬,竟無任何征兆。皇帝一聲令下,捉拿、下獄、審訊、賜死,皆是一言決之,毫無反抗能力。

  趙礪的死,并不是沒有意義,至少向天下人宣告了皇帝的吏治態度,連趙礪犯案,都毫不留情地問罪處死,而況于他人,足以讓所有官吏警醒。

  另一方面,則證明了,在當下之大漢,臣權已沒有與皇權相抗衡的實力,君強臣弱的局面,已然在不知覺間形成。

  “啟稟陛下,趙礪已然賜死!”崇政殿內,郭侗步入,向坐在御案后的劉承祐復命。

  正批示著西北移民事務的劉承祐抬了下眼皮,淡淡地應了聲:“嗯!”

  皇帝平淡的反應,令人心緊,郭侗說道:“趙礪臨死之前,頗有悔悟之意,言來生再報陛下恩德!”

  “呵呵!后悔若有用,還需法律做什么?”劉承祐哂笑道,頓了下,又道:“通知其家人去收尸吧!”

  “陛下,趙礪家產已然被抄沒,其家人盡數發配湖南......”郭侗提醒道。

  聞言,微微一嘆,劉承祐道:“那就特旨,給他下葬之后,再行流放!”

  “陛下仁德!”郭侗當即拱手道。

  “畢竟與朕有那份情誼在,給他體面,那便給足!”劉承祐淡淡道。

  趁著這個機會,郭侗掏出了那份趙礪的手書,敬上:“陛下,趙礪臨死之前,書一遺表,臣代為上奏!”

  “朕對他已無話可說,他倒還有言相諫?”聽說此事,劉承祐笑了笑,似是譏笑。

  接過,稍微看了看,劉承祐的目光眼見著凝重起來。沉吟良久,放下沾著墨污的奏書,朝郭侗吩咐道:“你去一趟都察院,查查趙礪近來所理公務,全部帶到崇政殿!”

  對皇帝的表現有些好奇,郭侗拜道:“是!”

  趙礪的遺奏,并沒有表現他有多后悔,多愧對皇帝的信任,只是十分正常的一封事務奏疏。但所奏內容,卻也一點也不普通,其所言者,乃天下軍吏之弊。

  所謂軍吏之弊,指的是如今已遍布地方的那些退役轉職軍官問題。早些年,在劉承祐整飭禁軍的過程中,有大量的傷老退役官兵被委派到地方,或為鄉里小吏,或為州縣差役,或領導鄉兵。

  在幾次的大戰中,同樣涌現出了一批有功之士,朝廷賞功,這些年也有不少人轉任地方。

  這些安排,不只是為了精煉軍隊,也是為了安撫軍心,同時加強朝廷對地方州縣的影響與控制。初衷是好的,然而這么些年下來,出問題了。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