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娜覺得非常失落，只是站在原地不動身。隱在帷紗后面，她的那雙藍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他。
“是真話。你回去等我吧，我晚飯時去找你。”賈璘說罷，阿茹娜點點頭，竟然對他行了個漢人女子的福禮。看到他帶著驚訝和稱贊的神色，她笑嘻嘻地帶著得意的神情，與侍女一起轉身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賈璘為她叵測的命運擔憂，也希望她今生能夠永遠如此時一般歡快。
后面傳來的斥候報道越來越密集，賈璘等人整頓了兵馬，一起出去王城等候王子騰等人的到來。
王子騰的前軍率先到達，隨后就是高舉無數旗幡的中軍部隊。
潮水一般地分開之后，王子騰騎在馬背上的身影，逐漸被賈璘等人看得清晰。
近前見禮后，賈璘命江伯宏率領部分精良侍衛轉為先導，王子騰隨后被簇擁著進入了王城。
因為這座王城的規格較高，王子騰只是帶著感慨的心情，在王宮內巡轉了一圈，并不敢去坐那個正殿盡頭的王座。
就在旁邊的側殿落了座，王子騰再聽取賈璘等人的近期公務匯報。聽他既是處置得清晰，更是陳述得明白，王子騰微笑著連連點頭贊道：“宣慰使再立奇功，圣上不日必將再有封賞。”
“在下只為清剿韃靼，并不敢貪功。至于豐碩戰果，是諸位兵將血拼得來的。”賈璘謙辭著說道。
王子騰聽著滿意，旁邊的賈雨村似乎想起來，捋須問道：“宣慰使處置韃靼貴族甚為得當，可我卻聽說，還有個瓦剌貴族女子，被留在了王宮內？”
按照大成兵部的律例，所有敵方貴族都是要集中看押，再轉送去長安的。賈璘因為憐憫阿茹娜，所以暫時把她留在了這里。
現在賈雨村當眾說出來，這是在公開表示對賈璘的不滿，也已經起了爭競的心思。畢竟目前的賈璘是四品職銜，賈雨村還是大上幾級。
知道他將會再有被升任，賈雨村自覺若是不能盡量壓制這個年輕人的話，自己會被王子騰冷落。
與這個并不和睦的年輕人之間的暗戰，賈雨村將會因為彼此職銜差不多而少了很多先機和威勢。
對于賈雨村的發言，王子騰暫不想給予阻止。因為他也想對賈璘有所控制，并更想知道他為何如此做。
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的賈璘，立刻答道：“阿茹娜原名娜和雅，為瓦剌準噶爾部王汗外孫女。她被裹挾來到這里，是要再轉去黃河北岸去與韃靼聯姻。在下與其交談后，發現她并不想去。再想著可以用她來聯合瓦剌，在下就留下了她。”
賈雨村隨即笑著問道：“那么宣慰使進而想怎么做呢？”
“通告準噶爾部王汗此事，并按照阿茹娜本人的意愿留在大成。”賈璘接著回道，“瓦剌原本就想親近大成，來實現對韃靼的打擊。我們正可利用此事，”
王子騰點頭后，接話說道：“這是要借力于瓦剌了。”
“正是。”賈璘回道，“我們即便現在擁有了新式火器，但若要出兵地域廣闊的韃靼，還是有兵力與供應暫時不足的狀況。雖然獲得了一定數量的戰馬，可我們還缺少精良的騎兵。至于火器，也需要再加緊制造。但若瓦剌的準噶爾部東來，我們即會收得漁翁之利。”
王子騰表示贊同，賈雨村再猶豫著問道：“可我們幫助了瓦剌，待他們統一了草原大漠，我們的敵人豈不就更強大了嗎？”
他的話問完，原本以為可收到再次逼迫賈璘的作用。卻沒料到，他因此顯露了缺乏對北方諸部了解的可笑缺陷。
笑了笑，賈璘隨即說道：“北方草原各部，別說是當下，就是當年成吉思汗在世的時候，也未能真正地另草原諸部協同。他們只是較為緊密地聯合，而不是如漢地的完整國度。”
臉上微紅，賈雨村自知說得著急而有失。憑借多年的官場閱歷，他倒也還能沉得住氣：“宣慰使說得是事實，可若真的發生了在下擔心的事呢？”
這是一個假設，確也應該回應。賈璘再說道：“從來都是動態地去關注問題，更何況我們對于北地徹底安寧，已經有了信心與能力。所謂漁翁得利，就是說瓦剌獲勝的時候，我們從各處出動降服、懾服。這樣，假設瓦剌成為我們的敵手，那時也是衰頹不堪。而我們卻擁有更多制住他們的能力。”
賈雨村暫時不能回駁，王子騰隨后擺擺手，制止了這場沒什么意義的討論——阿茹娜雖然有瓦剌公主的身份，但此時卻被賈璘“俘虜”。這個女孩又愿意跟從賈璘，這是很平常的事。賈璘獲得巨大戰功，若連這個女孩都不能自主處置的話，王子騰就會太刻薄寡恩，也不可能去阻止。
隨即換了話題，王子騰猶豫著問道：“天成，以眼下來看，你也說我們后續力量不足。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即可止步于此處，于周邊設防？”
“有道是‘窮寇莫追’。”賈雨村連忙建議道，“我們僅用兩月不到的時間，就已經攻占了鄂爾朵斯地區及其王城。即便再要進兵，也應該等到來年春天。”
并不理會這個酸腐文人，賈璘立刻起身，對王子騰施禮說道：“在下身負邊地宣慰使之職，又有代帝巡邊的職責在身。眼下韃靼遁去，正應順勢追逐。不敢讓統制大人犯險，在下愿親率一萬精兵，清除黃河以南殘敵，令千里漢地，于當下完整歸漢！”
殿內暫時沉默下來，此時再無人敢于開口。王子騰、賈雨村有意暫緩，安仁海等人覺得更為難的是——王子騰還與賈璘有舅甥之情，也就暫不開口。
他們與王子騰是純粹的下級，并不好確定地把屁，股放在哪一方。出于作戰的原本道理，賈璘所說的順勢追擊，毫無疑問是正確的。可王子騰再想到賈璘或許因此獲得功業實在太大，即便是換將去奪取黃河以南地區，實際也是賈璘的功勞。
一時不能決定，他暗自沉吟著。
“大人，機不可失！若韃靼再糾合重兵，利用冬季黃河封凍的機會南下，或者是明年開春，他們糾集諸部反攻，我們占據的這座王城，有并未有什么天塹阻擋，防御的壓力實在太大。”賈璘再說道。
跟隨王子騰前來的兵部主事蘇璋，此時連連對賈璘暗中使眼色，意思是實在不行就私下里再說。
對于蘇璋的這份好意，賈璘自然清楚。可眼下若是不能趁勢說服，賈璘更擔心王子騰會使用官場常用的“拖”字訣。
真如賈璘所想的那樣，許多大成兵將們的鮮血就白流了，還會再產生許多不必要的死傷，以及后勤供應的損失。
被他這樣連續建言，王子騰卻覺得更不好考慮清楚：若是賈璘再立大功，那么官職還怎么升呢？以賈璘目前的四品官來說，即便是武職，也是從未有過的。好在賈璘有個榜眼的另外身份，朝廷給予格外看重也是應該。但若他再收得千百里土地，怎么封？甚至，自己這個邊地主將的身份，或許被他頂替了呢。
“在下知道統制大人憐惜將士們辛苦，就請大人命在下以兩千兵將前出！”賈璘再次請令道。
不再沉默，在場的人頓時嘩然：賈璘這是貪功而急瘋了嗎？
賈雨村的眉頭緊皺，想要開口斥責他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是視軍事如兒戲。
王子騰卻當即回道：“好！”
在場的人各自縮縮脖子，都不敢再開口了。
很明顯，賈璘的作戰準備實在太弱，是要去做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王子騰答應下來的目的有兩個：其一，給賈璘面子；其二，等他敗退回來，再由自己決定是否大舉出兵。而賈璘也就可以就此得到事實的教訓，日后會更謙虛些。
賈璘也立刻道謝，并提出請求道：“兩千皆是騎兵；火器攜帶充分；攜帶旗幟無計。”
他的前兩個要求符合情理，可最后說要帶上許多旗幟，這令眾人再次疑惑。
王子騰也看過來，賈璘笑著回道：“在下即便再魯莽，也不敢貪天之功。在下率隊在前，請統制大人安排后續部伍跟來。只要見到在下插在地上的旗幟，那就已經是大成的領地。”
說罷，他恢復正色，挺身而立。
看著這個豪氣的年輕人，王子騰實在是又愛又擔心。愛他是因為文武全才，擔心是怕自己不能控制他。以賈璘之才，王子騰自然知道他前途無量。
可出于自私的想法，王子騰焉能不想讓這個大才，乖乖地留在自己的身邊聽用的時間越長越好呢。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賈璘立刻轉去安排各樣出擊事項。
眾人先后起身離去，賈雨村再試探著低聲說道：“統制大人，宣慰使豪勇前往，可謂是為國精勇，堪為嘉許。”
現在他的這個態度，擺明了是等著看賈璘的笑話，甚至期待他真的為此出意外。
王子騰只是沉默，許久才緩緩地說道：“天成精勇，我卻也還寶刀不老。他在前面沖殺，我豈能真的坐享其成？”
純粹坐在王城里，王子騰的確也不敢——賈璘畢竟是高級官員，又是御史身份。他真要出了意外，自己不好向皇帝交待。
而此時的王子騰，似乎也的確清楚地感覺到，賈璘是真的受皇帝軼正看重的。
自己也是堅決站在皇帝軼正這邊，王子騰更不會與賈璘有什么沖突可言。賈璘會因戰功得到連續封賞而官職超過自己？王子騰并不擔心這個尷尬的情景——賈璘終究還年輕，而皇帝也會審慎斟酌的。
賈雨村見他改了口風，也連忙拱手贊道：“在下也是得到統制大人格外栽培的人，豈能不懂得大人提攜后輩之心？只是如此一來，宣慰使將來不知道要如何感謝大人呢！”
王子騰得意地捋須笑了笑，心中暗道：那小子怎么感謝我？是我的女婿，每天見面給我行大禮也就是了。
看著他臉色歡快，賈雨村再說了幾句恭維話，轉而低聲說道：“宣慰使雖然大才，可總有不拘小節之嫌。與士兵們混成一片也就罷了，現在更與一個胡族女子勾連，豈不令人側目？”
王子騰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眉頭略微蹙起：這小子很明顯在護著那個什么阿茹娜，他該不是真的要娶個胡族女子吧？！
也知道賈璘有妾室，但更知道賈璘并無正室的王子騰，此時不能安坐在椅中了。賈璘在他的手下連續獲得大功，別說將來不可限量，就是眼看著又要加封了。
王子騰再想著自己的女兒王泌的事，決定要探明白賈璘關愛那個胡族女孩的確定心思。
起身后，他說著去“再聽天成怎么說”，就帶著侍衛前往王宮內尋找賈璘去了。
賈雨村施禮送行，臉上現出不易覺察的冷笑。以他的精明，能夠大致看出來王子騰有意特別栽培賈璘。至于是否招他為婿，目前的賈雨村并不敢確認。畢竟賈璘年輕而官職很高，但家資與背景相比豪貴人家來說還是單薄的。
可王子騰卻正要利用這個好機會，來緊緊地抓住他認為的愛婿呢。
果然如他所愿。才到了王宮內的大院，王子騰稍作打聽之后，就得知了賈璘去找阿茹娜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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