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甚至不知道賈氏有賈璘這么個小小少年，作為賈氏掌門人的賈母，即便看到他逐步成長起來也一直并不看好。到了后來，她見賈璘飛升侯爵，心里只有驚訝、此時自然羞愧。
若是早知賈璘如此，賈母此時只覺當初哪怕舍盡家資，也要精心維護這個哥兒。當然這是后話,人生若再來一次，賈母自然仍不會這樣做。
見她不好意思去賈璘那里，薛姨媽只得再勸說道：“我自然也不能住進侯府，也就請老祖宗與我薛氏、尤氏三姐，一起暫住林府。”
想到林如海與賈敏，賈母更為傷心，嘴里“肉兒心肝兒”地喊個不停。眾人一再勸說，她又拒絕道：“薛姨太不能住進女婿府里，我這老婆子又怎么能住進林氏府邸？終究難看。”
眾人雖然也知道按禮數確乎如此不妥,但眼下非常之時理應不必在意。杜正再拜禮說道：“老祖宗就去侯府暫住，老奴想著靖安侯一向孝敬，知道了也只有心安。”
賈母仍在猶豫，卻另有兩人近前拜禮哭道：“老祖宗就去我們那里，已經整理了一個小院可以安排。”
眾人看去，正是賈蕓與賈薔這兩人。也知道他們都是倚靠賈璘才轉運發跡，賈母又是傷心不已。
賈蕓再哭求道：“老祖宗只管暫且委屈棲身重孫那里，闔家必是傾力照顧，絕不敢稍有慢待。”
賈母暗嘆口氣，點頭答應了這個親族重孫的話。這是因為賈蕓一家目前生活的確已好，再就是賈蕓受賈璘關照，賈母也算是婉轉地承了賈璘的情分。
眾人見她答應，連忙用馬車載著她互送過去。轉到榮國府后面的窄小街巷，賈母何時見過這樣的情形？轉過頭,她的視線越過榮國府的高大院墻,仍能夠看到里面大觀園正殿的屋脊。
五脊六獸仍然守坐,卻并不能真正保護它們身下的主家。
賈母兀自抹淚，再聽到身旁有人哭拜道：“老祖宗肯來，我們一家都必是孝敬。”
這是賈蕓的母親五嫂子與兒媳林小紅，一邊哭著一邊說著。
見到小紅，賈母再又傷心起來：“你父母也受了連累，好個可憐的。”小紅只得忍住悲傷，磕頭說道：“先伺候好老祖宗就是。”
眾人攙扶賈母進了院子，再走去后面的一個小院。里面三五間房子，打掃得倒也干凈。
屋里自然就只是個土炕，更沒有什么太奢華的物什。有幾床厚被子也就罷了，什么“青緞靠枕”、“五層熏爐”，自然是沒有了的。
鴛鴦與老白媳婦等人也被小紅安排了房間，再一起給賈母請安。五嫂子安排個小丫鬟送了茶，只說道：“只當是借個味道解渴，老祖宗只別嫌棄。”
折騰了好長時間，賈母的確也渴了。端起茶杯連續喝了幾口，她點頭贊道：“挺好喝。”
旁邊的人再就看著傷心，賈母倒還清明地說道：“旁的都不再說，也不敢過多打擾五嫂子。只想著蕓哥兒、薔哥兒若是膽子大些，可去打聽一些消息回來不？”
賈蕓、賈薔連忙再拜禮,隨后賈蕓示意旁人暫且退去外屋,再低聲說道：“侯爺當初做了吩咐，有位好兄弟叫做鄭老三的，正在羈候所任職。里面的寶玉、蘭哥兒、環哥兒，再就是二太太、二奶奶連帶平兒姑娘等人，都能得到照應。只不知道二老爺、璉二爺、尤大奶奶等人，目前的狀況如何。”
這就是說，這些人是分別被關押在不同的地方。賈母聽了暫且寬心些，再又問道：“你才說什么羈候所的話，里面住著還便利？飲食如何？”
賈蕓暗嘆口氣，只得回道：“勉強溫飽就已感謝鄭三爺，其它的我也不敢問。”
他不多說，賈母自然懂得，不由得哀呼一聲“我的寶玉啊”，再就哭泣起來。
外屋的秦可卿聽見，先就悲泣不止。其他人隨即跟著落淚，卻又聽到院里有人大喊道：“給老祖宗磕頭來了！”
眾人一起看去，只見原寧國府老奴焦大，鶴發童顏、昂首挺胸地邁著大步前來。
賈母正坐在屋里炕上思量來人是誰，隨后就見到焦大邁步進來，立刻磕頭說道：“給老祖宗請安了。”
當即又是淚落如雨，賈母連忙說道：“你歲數與我差不多，可不敢再要你跪了。”
焦大站起身來，嘿嘿地笑笑，再拱手說道：“老祖宗是托先國公爺的福，我卻是托了靖安侯爺的福，否則，我們此時還能碰面嗎？”
賈母立刻覺得羞慚：當初就因為這個老奴總是喝酒亂說，險些就把他打死了的。也幸好賈璘恩義，沒讓賈氏再造一份罪孽。
連連抹淚，賈母只得說道：“也是虧待了你。”
性情豪爽的焦大聽罷，當即就放聲大哭起來，只叫喊著“當初跟著國公爺殺韃靼，現在只應該追隨侯爺去”的話。
賈蕓等人只得再三勸住：“焦太爺也別惱也別急，你也說見了老祖宗開心。現在這個時候，卻還哭個什么？！”
焦大轉眼間就止住了淚，再沖著賈蕓喝道：“你既然喊了焦太爺，還不快去拿酒來？敬奉老祖宗剩下的，我焦大也討幾杯吃！”
眾人見他活潑，心情隨即稍好。
賈蕓等人再去籌備酒飯，薛姨媽與杜正再勸說賈母移步去侯府或林府，賈母搖頭不再同意。
不多時，再有薛寶釵、邢岫煙、李紋、李綺、晴雯等人來拜，賈母見到后再連聲喊著“見到你們，我除了‘悔’字，再沒旁的話”。
這幾個女孩若非盡快與賈璘婚姻，此時各自的命運又都不知道會如何，起碼不會仍是花容月貌、一身錦繡地站在賈母面前。
薛寶釵等人哭著安慰，賈母再拉過晴雯的手哭道：“說起來你當初去揚州險些送了命，可更有份天大的幸運伴著你。你是我看著最嬌的，于今正合了你的心，如了我的意。”
晴雯拜禮哭道：“晴雯感恩老祖宗一輩子。再又能伴著侯爺，又不被輕看，晴雯更是只有感恩戴德。”
哭了一會兒，賈母拉過她的手看看，再不禁笑了：“侯爺何止是沒有輕看你，就只見你的手如此嬌嫩，若說被侯爺欺負了，可有誰會信。”
并不為此害羞，晴雯毫不猶豫地帶著坦然的神色，再次福禮稱是。
第634章
再看向鴛鴦、玻璃等人，賈母想起琥珀、珊瑚來，不禁嘆氣說道：“不如當初就一股腦兒地，讓你們都去服侍侯爺，好過現在陪著我受罪！”
這話自然是真理，可鴛鴦等人此時還能說什么，只有陪著再掉幾滴淚，只說“情愿侍奉老祖宗百年”。
又拉過邢岫煙等人，賈母再感慨地說道：“說起來你們都是幸運的，是老天爺看顧了的。”邢岫煙等人齊齊稱是。
賈母看了看邢岫煙，再安慰道：“我這里并沒旁的事，你與吳氏卻身子大了，就快回去安歇。”
邢岫煙還說要陪著，賈母連忙說道：“我老婆子做夢也不會想到，我落了難，是被侯爺救了。若你身子有差，別說侯爺怪罪，我老婆子真就沒顏面再活了。”
見她這樣說，邢岫煙不敢再爭執，只得與李紋、李綺、晴雯等人先行轉回。
薛寶釵站在旁邊，賈母拉過來說道：“我早就該說委屈了你。贗本也知道你屬意璘哥兒的，卻晚了好幾年。”
薛寶釵臉上微紅，低頭福禮道：“老祖宗也說是天意，我也只有聽命，好在侯爺終究不棄。”
“這么好的人兒，侯爺哪里舍得棄？只是被我耽誤了的。”賈母嘆氣說道。
那邊五嫂子等人安排好了酒飯，招呼各人分別用飯。
雖是勉力侍奉，眼前炕桌上的飯菜，對于賈母來說仍是簡單可知。卻也知道不宜挑揀，賈母自顧吃得淡定從容。旁邊的薛姨媽等人看著只覺暗嘆，鴛鴦等丫鬟都暗自抹淚。
賈母吃了幾口，再就吩咐各人都去吃飯：“先不說別人，就不能餓著焦大。”
眾人見她神情輕松，也都是笑了笑。又還沒走開，只聽院里有人大喊道：“國公誥命可在？”
賈母聽到這聲喊，臉上立刻有了神采：莫非賈氏的罪過與磨難，就此過去了？
連忙吩咐鴛鴦等人扶著自己，賈母親自走出屋門，果然見到是位宮里太監。她趕緊福禮問道：“敢問老爺有什么話要訓示？”
太監倒也客氣，也拱拱手說道：“宮里的南安老太妃有話，說是請老夫人進宮里說說話。”
賈母立刻不再遲疑，只讓薛姨媽和兩個丫鬟陪著出了院門。太監緊走幾步掀開車簾后，賈母就勢坐了進去。薛姨媽等人再由賈蕓另找來一輛馬車，就跟著前去在皇城門外候著。
眾人都是暗自祈禱，希望賈氏能夠得到皇帝看在過去勛業的份上開恩饒恕。他們的心情再迫切，卻也只能在寒風中安靜地等待。
大約一個來時辰以后，眾人這才看到載有賈母的一乘轎子出來。連忙迎過去，薛姨媽才要開口問，卻見出來轎子的賈母又是滿臉老淚。
也不敢多說什么，眾人簇擁著賈母回去了五嫂子院落。坐回屋里炕上，賈母再次哭泣不止。
眾人全都安靜地肅立，聽她稍后情緒略為穩定之后說著與南安老太妃說話的內容：因為大成兵將或在北部或在東部作戰，西部的吐蕃與韃靼殘部勾結起來反擊。李云寧與韓澤平兵敗，才去接過帥印不久的衛老將軍，衛若蘭的父親衛弘正不幸于亂軍之中負傷再身亡。
吐蕃就此囂張，再持續進攻分水嶺以東的大成境地。消息傳回，皇帝軼正因為再沒能力于西邊展開大戰，而陷入了急躁的情緒之中。
南安老太妃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后，暗自思忖了一個主意：讓賈氏探春與吐蕃和親。這樣既可以仿效唐代蕃漢歡好，更可以據此為功，對朝廷略微提出一些條件，比如施放賈氏女眷等。
因為吐蕃進攻頗急，軼正就此答應。賈母聽了這個建議之后，出于保護更多賈氏女眷的心理，只得認同下來——當然，她也想著犧牲賈探春一個，賈氏未來重新富貴也就有了希望。大家女子對于這種事，本來也是無奈。
眾人聽了她的話，都只有略微點頭，誰敢說不行？只有可憐的才將及笄的賈探春，此時在羈候所里哀哭罷了。
賈母才剛略微歇息，再聽到一聲悲哭傳來：“老祖宗，我才得恩允，拜見來遲。”
只聽了這話，賈母再就哭個痛快：是嫁入衛府的賈迎春來探望。
之前她先是陪伴馮紫英于城外大營，后來賈氏出事后，她和馮紫英都受到了明里暗里的稽查。好在馮紫英早就與賈璘并為一個戰線，沒有被牽連進去。而賈迎春卻因為是賈氏女，而被禁足于衛府不得外出。
現在這對祖孫見面，自然既為賈氏哀哭，更為探春悲泣。
交換的條件很快由宗人府、禮部傳回：賈探春認南安老太妃為義母，和婚吐蕃于西海（青海）；王夫人、惜春被放回。
賈母聽了這個條件，再親自前去宗人府、禮部等處哀求，希望換回最愛的孫子賈寶玉。
這事又被南安老太妃得知，就再次進行了斡旋：以賈探春為和婚公主，以賈寶玉為送婚的侍衛，一起前去青海。
這個提議被采納，賈母等人趕緊趕去羈候所，就在寒風中等候在外。
不多時，王夫人、惜春先行出來。賈母見這兩人頭臉還算整潔，知道賈蕓說的“牢頭鄭老三多有照顧”的話是不錯的。
王夫人拉著惜春伏地大哭，賈母稍后就著急地問道：“寶玉呢？！”
哀哭許久，王夫人再拜禮說道：“寶玉只說情愿留在里面，也不忍親自護送探春去西海子！”
眾人聞聽惻然，賈母哀嘆后，再急切地說道：“就快讓他出來，否則我老婆子就進去陪他！”
賈蕓連忙拜請鄭老三，進去轉告賈寶玉。
再沒多久，鄭老三神情尷尬地走了出來，拉著賈蕓去一邊低語。賈母看得著急，不禁埋怨地說道：“就說給我老婆子聽又有什么？！莫非我經歷的事還少了？”
賈蕓只得轉回來，視線掃過一應人等之后，在秦可卿那里略微停了停。秦可卿似乎察覺到什么，不禁臉上立刻泛紅，連忙就低了頭。
賈母見賈蕓還是神色不安，就再要開口呵斥。賈蕓不敢再隱瞞，只得湊近前照實低聲說道：“寶玉求老祖宗賜婚。”
賈母當即急惱地說道：“怨不得他老子當初打他！現在是什么時候，他卻想起這事來！此時卻去哪里為他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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