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厚照大明 > 第十四章 如意茶坊
  朱厚照領著何文鼎和劉瑾兩人從徐溥家出來,沿著胡同才走了十來步。

  跟在后面的劉瑾問道:“少爺,是去南郊么?”

  “去南郊做甚么,吃飽撐著沒事干嗎?”朱厚照聽得停下腳步,轉身盯著他。

  劉瑾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少爺,這個時辰,南郊那里很熱鬧呢。”

  朱厚照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劉瑾急走數步,在朱厚照跟前躬身道:“少爺,你吩咐……”

  朱厚照曲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朝著他腦袋就是一個“爆栗”:“想去湊熱鬧呢?”

  雖然腦袋吃痛,但劉瑾只是身體微微一抖,仍保持著躬身之勢。

  “小瑾,你老大不小了,還整日想湊熱鬧?能多琢磨點有用之事么?”

  劉瑾苦著臉:“少爺教訓得是。”

  站于一旁的何文鼎,右手搭了個涼棚,抬頭望了望天,見金烏已略有些偏西,輕笑道:“少爺,未時了。去湊熱鬧也趕不上啦。”

  “小鼎,你也想去湊熱鬧?”朱厚照再次曲起食指和中指,朝著何文鼎揚了揚。

  “少爺,小的可不想。”何文鼎連連擺手,還后退了半步。

  “那熱鬧有甚么好湊的,走吧,找個茶坊喝茶去。”朱厚照向何文鼎和劉瑾揮了揮手。

  “少爺,在徐先生家還沒喝夠呢?”劉瑾伸手揉了揉腦袋。

  朱厚照又瞪了他一眼,劉瑾立馬捂著腦袋:“少爺,小的又說錯話了么……”

  “捂著頭成何體統?把手放下來,本少爺不敲你頭就是了。”

  劉瑾訕笑著放下手來,朱厚照果然沒再敲他腦袋,只道:“那能一樣么?”

  “少爺,不如回家吧?家里的茶更好啊。”劉瑾小心翼翼地又道。

  “對啊,茶坊的茶,要么無味,要么苦澀。”何文鼎也附和道。

  “你倆的嘴都養刁了。知道本少爺為何要到茶坊去么?”朱厚照故作深沉地望了他們一眼。

  劉瑾和何文鼎同時用力點了點頭。

  在兩人滿是期待的眼神中,朱厚照突然一笑:“本少爺偏不告訴你們,自己慢慢想吧。”

  茶坊,亦有茗鋪、茶肆、茶樓等叫法,起于唐、盛于宋。

  兩宋時,茶坊已廣為普及,上至都城的大街小巷,下至各級城鎮,多不勝數。

  宋代的茶坊不僅是品茗之地,更是消遣之所。隨之洐生出提供諸多特色服務的茶坊,如有曲藝、歌舞、沐浴,甚至蹴鞠、弈棋、說書等。

  到元代,茶坊卻日漸衰微,及至大明早期,茶坊的數量已不多。

  而茶坊的重新興起,也就是近些年的事。

  朱厚照去茶坊當然是有目的。前往茶坊的人五花八門,上至官吏,下至星斗生民,可謂是三教九流的匯聚地。

  在茶坊,能聽到荒誕不經的傳聞,譬如某道觀的道人能呼風喚雨,某地出現人面獸身的怪胎。還能聽到某人因做某事而賺大錢,或者某地遭受天災造成流離失所,凡此種種。

  “少爺,那還是去昨日那茶坊?”劉瑾問道。

  “想甚么呢?京師這么多茶坊,自要換一家。小瑾,今日該你請了。”朱厚照望著他笑道。

  劉瑾的瘦臉一皺:“少爺,小的窮,如今身上一文錢也沒有了。”

  “真的假的?除了那一點碎銀,一文錢也沒有?”

  劉瑾遲疑片刻,用力地點了點頭:“是沒有一文錢”。

  “小鼎,搜搜看。本少爺還真不信這小財主只帶一點碎銀。”朱厚照朝何文鼎招了招手。

  見何文鼎擼起衣袖,一副要大肆搜身的模樣,劉瑾馬上朝朱厚照躬身求饒:“少爺,不用搜了。小的交待,身上是沒有一文錢,但有五兩銀。”

  “哎喲,小瑾你長進了,還嚙起字來啦?”朱厚照右手成掌,用力拍在劉瑾的左肩膀上。

  “啊……”

  劉瑾痛呼一聲,可憐兮兮地道:“少爺,小的肩膀要廢了。”

  “那要給你道喜啦,從今往后你躺著過活,無須跟本少爺出入。”

  朱厚照笑了起來,自己的這一拍頂多就讓劉瑾吃痛一下,何來“廢”之說。

  “少爺,你可別說笑。小的,生來就是服侍少爺的。如今肩膀已不疼了。”劉瑾用力拍了拍剛被擊打的左肩膀,躬著身恭敬地道。

  “真不疼?”朱厚照又問道。

  劉瑾堅決地道:“真不疼了。就算小的廢了,拖著廢掉的手臂也要服侍少爺。”

  清寧宮的宦官和宮女的收入,每月連賞銀在內,最少的也有三兩。作為長隨宦官的劉瑾、何文鼎等人的收入,就遠不止這個數。

  當下的長工,每月工銀僅為二三錢。明初,官定白銀的一兩值一千文,而到弘治時期,只能換七百文左右,也就是大概七錢。

  當下的一兩銀能買到二石米,而六石米就足夠一名成年人整年的度用。

  大明最低級別的從九品官員,國初所定的俸祿每月是五石米,后來加進絹布、白銀等各種折色之后,實際拿到手的已大打折扣。

  “瑾爺,就我們三個,在茶坊能花費多少?一壺茶,幾碟小吃,十來文就頂天了。況且你有銀子在我這里,由不得你不請……”何文鼎輕笑道。

  “誰說不請?少爺都開金口了,如果我不請,還是人嗎?”劉瑾瞪了瞪何文鼎。

  劉瑾其實是巴不得朱厚照每次都由他來請客,能討好這位太子爺的機會真不多。

  自從到清寧宮以來,他不知嘗試了多少方法。

  開初,他獻上促織和竹馬,被朱厚照搖頭拒絕。

  劉瑾以為東西不夠吸引,再接再厲,找來一群表演歌舞的,這回,朱厚照將他狠狠罵了一頓。

  但劉瑾仍不死心,想著朱厚照不過是孩童,沒理由不貪玩,挖空心思又獻了獵犬和飛鷹。

  見劉瑾一而再、再而三地“蠱惑”自己,朱厚照自然知道劉瑾想做什么,但他又不是原主,怎可能真的受“盅惑”。

  不過,這種“歪風邪氣”是必須制止的。

  朱厚照先怒斥劉瑾一通,接著扇了他幾記耳光,隨后更一腳將他踹到地上。

  如不是想著劉瑾仍有可用之處,憑這些“獻寶”,朱厚照就要將他趕出宮去了。

  那時,雖然朱厚照年紀小,但常年練武鍛煉之下,他的氣力可不小。

  那幾記耳光和那一腳又是真用力,直打得劉瑾眼冒金星,趴在地上哀嚎“老奴不敢了”。

  在朱厚照拳打腳踢,聲色俱厲的呵斥之下,不僅劉瑾,連其他懷有同樣心思的宮女宦官都消停了。

  劉瑾不再“獻寶”,他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服侍這千歲爺,怎舍得輕易放棄,自此便“老實”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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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那條窄窄的胡同,拐了幾拐,朱厚照三人來到一條東西向的大街上。

  大街兩旁,各類商鋪林立密布,諸如酒樓、客棧、茶坊等等,應有盡有。

  過往的行人明顯比平時要多得多,有歡聲笑語的,也有愁眉苦臉的,不少更三三兩兩、結伴同行。

  就在朱厚照駐足觀望之時,十數步之外的三名勾肩搭背的男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三名男子里,被夾在中間的那人一臉無奈,似乎被左右兩人強行拖著走的。

  那人腦袋時不時左扭扭、右擰擰,還朝其左右兩人說道:“虎子,小弟,你們快放手,讓我自己走,行不行?”

  “不行。一放手,你又跑了。剛哥,去合味酒樓用不了我多少錢的。”其右側的一名男子應道,拉著他的雙手更是一緊。

  其左側另一人附和:“哥,你就讓虎哥做東嘛。”

  他和夾于中間的那男子有七八分相似。

  過得片刻,三人互相拖拽著,從朱厚照面前走過,不一會已逐漸走遠,勸說、求饒之言還時不時傳來。

  “怪事年年有,如今做東也這么難呢?”劉瑾湊過來道。

  朱厚照“嘿嘿”一笑,指了指街道南側不遠處:“他人做東往酒樓,小瑾做東去茶坊。就那間如意茶坊吧。”

  朱厚照所指之處,大概在二十來步開外。

  一座木樓門前,斜插著一面約莫有二尺寬的方形旗幟,旗幟繡著四個字,隱約是“如意茶坊”。

  “如意茶坊?名字真俗。”劉瑾嘀咕了聲。

  “喝個茶而已,你管它俗不俗?”朱厚照聽得又是一掌擊在他肩膀上。

  望著劉瑾呲牙咧齒,何文鼎強忍著笑,連走路也一晃一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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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站在“如意茶坊”門前,目光往里一掃。

  進門的右側,是一張靠著墻垣的四尺左右高的長方形柜臺,本是掌柜所坐的地方居然空無一人。

  這茶坊不大,深僅一丈余,寬也不過二丈左右。

  最靠里的墻垣中間位置,開了一道掛著布簾的門,應是通往后院的。

  茶坊布置甚為簡陋,擺著五張八仙桌,每桌均配四張長條凳,這些為數不多的桌凳已將茶坊擠得滿滿的。

  此刻,每張八仙桌幾乎都圍坐了數人,桌面無一例外均擺放了數只裝著茶水的碗和幾碟小吃。

  茶客大多在低聲交頭接耳,說到興起時,笑聲不斷。

  茶坊東南角落的一張八仙桌,是唯一仍有空余位置的。

  靠里坐著一名老年茶客,其身旁站著一穿褐色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背對著大門,兩人正訴說著什么。

  站在朱厚照身后側的劉瑾,嚷了聲:“少爺,這茶坊真好生意,都滿座啦……”

  又尖又高的嚷叫聲一響起,茶坊內的眾茶客頓時停下交頭接耳,紛紛扭頭望過來。

  那穿褐色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聽得一個轉身,少頃,邊迎過來邊說道:“三位客官,可是喝茶?”

  “來茶坊自然是喝茶,但你茶坊沒座了。”朱厚照微微頜首。

  “羅掌柜,如小哥不嫌棄,就來和老漢共一桌吧?”

  未待那茶坊掌柜回應,坐在東南角落位置的老茶客已站了起來,臉帶微笑,朝朱厚照招了招手。

  “陳老哥,你一見到讀書人,都恨不得拉來聊一聊……”羅掌柜轉身笑道,似乎和那老茶客相當熟悉。

  朱厚照淡淡一笑,對方將自己當作讀書人,那最好不過了。

  “客官,陳老哥是我們茶坊的老主顧。熱心腸,喜歡和讀書人閑聊。如你不介意……”羅掌柜話語一頓。

  “那敢情好,陳老丈不嫌棄,小生又怎會介意。”朱厚照朝那陳姓老者拱了拱手,他又不是志在喝茶。

  羅掌柜聽得一喜,連忙將朱厚照、何文鼎和劉瑾迎到東南側角落的八仙桌。

  八仙桌只得那陳姓老者坐著最靠里的一張長條凳,另三張空無一人。

  朱厚照向那老者再次道了謝,又喚那羅掌柜去端茶水,便在老者對面的長條凳坐了下來。

  陳姓老者問道:“小哥,下個月就秋闈,為何你不待在家中……”說到這里,他突然一停,滿臉疑惑地望著朱厚照。

  朱厚照瞬間明白他的意思,為何你不待在家中好好讀書,準備秋闈,而四處亂逛?

  “哎,老丈,說起來慚愧得很,下月的秋闈與小生無關呢。”朱厚照嘆了嘆氣,一副惆悵不已的模樣。

  何文鼎和劉瑾不由得暗道,秋闈本就和你千歲爺無關,你有什么慚愧可言?

  “這是為什么?”陳姓老者似沒料到朱厚照這般回應。

  “老丈,小生如今連生員也不是,這秋闈能與小生有關么?”

  “小哥,你應該還沒到二十吧?”陳姓老者“哦”了聲。

  “慚愧,再過數月,小生就到二十生辰了。”朱厚照臉不紅、耳不熱,將自己年齡虛增了十歲。

  不過憑他如今的這副體形,說二十歲也不會有人懷疑。

  “小哥,你可別灰心。想當初,犬子直到二十有八才取得生員,第二年秋闈考中舉人。”陳姓老者一臉自豪地道。

  “令郎魚躍龍門啊……”

  “但他春闈不爭氣,名落孫山……”陳姓老者卻“唉”了聲。

  羅掌柜端著茶水正好回來,搭話:“陳老哥,名落孫山又怎樣。陳大人如今已貴為一方知縣了。”

  “原來令郎已成官家,實令小生好生羨慕。”朱厚照朝那陳姓老者拱了拱手。

  “剛好山東布政司有空缺,其他人又不愿去。要不然怎輪得到他這小小舉人?”陳姓老者擺了擺手。

  未幾,他又道:“不過,俸祿低得可憐,只勉強夠活。那像羅掌柜這般,開個茶坊,每個月過得可滋潤呢。”

  羅掌柜“哎喲”一聲:“陳老哥,我這小本生意,每月能攢一二兩銀就不錯了,算什么呢。要說滋潤,那必須是興盛行的李大掌柜,那才是大買賣,日進斗金吶。”

  一語剛了,他望向朱厚照,問道:“客官,你可知道興盛行的拈鬮場?每回拈鬮時,都人山人海啊。”

  見朱厚照搖了搖頭,他輕嘆了聲:“客官是讀書人,果真不聞窗外事。”

  朱厚照輕笑道:“那羅掌柜可曾去見識過?”

  羅掌柜搖了搖頭,滿臉羨慕地道:“興盛行在南郊的拈鬮場,有憑證才能進入。能拿到憑證的都非富則貴,我這等生民那能進去呢。”

  站在朱厚照身邊的何文鼎和劉瑾,聽得卻暗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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