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洑溪村大致轉了一圈,朱厚照以路途奔波疲倦為由,勸徐溥回宅第好好歇息一番。待養足精神,慢慢再逛也不遲,況且往后時日多的是。
徐溥或許是真有些疲憊,也沒有拒絕,在鄭管事的攙扶下,往宅第走去。
剛回大門前,一行人卻碰見那徐二爺。
那徐二爺一見徐溥的身影,立馬迎過來,笑著道:“兄長你回來得正好,那數塊石刻已嵌砌好。”
本有疲態的徐溥聽得精神一振,連聲道:“真的?”
“兄長,前去一觀便知真假。若小弟誆騙于你,任由兄長懲處。小弟有事要區處,就先不奉陪了……”徐二爺笑道。
在徐溥的催促之下,鄭管事攙扶著他走得比平時要快些。
僅過一小會,徐溥及朱厚照等就已去到嵌砌石刻的那堵墻垣前。
徐溥不顧目力不及,幾乎貼著其中的一塊石刻,須臾,口中已輕聲道:“吾來陽羨,船入荊溪,意思豁然,如愜生之欲。逝將歸老,殆是前緣……”
他仿似對石刻上的內容熟悉之極,隨口而出。
“先生,這是何人所作?”朱厚照問道。
“昭之,此乃東坡居士的《楚頌帖》,當年其于宜興的抒懷之作。”徐溥聽得轉身過來,臉上笑意不減。
朱厚照亦笑道:“學生雖知先生甚愛書畫,但萬萬沒想到,先生竟然還收藏了東坡居士的真跡。”
“此為拓本,老夫多年前自一友人所得。”
“哦?”朱厚照。
“說起書畫收藏,老夫倒想起了一副畫作來。”
“是何人畫作?”
“畫作在書房里放著呢,隨老夫過去,你一觀便知。”
朱厚照見他神神秘秘的模樣,也頓時好奇起來。
甫一到書房,徐溥迫不及待地吩咐道:“小鄭,快將老夫昨夜讓你放好的那個黑色長盒取出來。”
那鄭管事似清楚徐溥說的是甚么,只應了聲諾,隨即去到書房的一個角落之處,蹲著翻找起來。
朱厚照只靜靜地看著。
僅一小會工夫,那鄭管事手中已多了一個長方體狀的黑色木盒子。
鄭管事手捧著那長盒子:“老爺,找出來了。”
徐溥:“遞給昭之。”
接過鄭管事遞來的長方體狀盒子,朱厚照略打量了片刻,盒子應該是檀木而制,約莫有尺許長、六七寸寬。
“先生,這到底是何人畫作?”朱厚照將手中的盒子朝徐溥揚了揚。
“昭之,畫作已在你手,打開一觀便知,又何須再問?”
朱厚照無奈地笑了笑,還故作神秘?非要自己親眼觀看?那就看看吧。
甫一展開畫卷,朱厚照已是一陣驚呼:“清明上河圖?”
徐溥笑著點了點頭。
“此為真跡?”朱厚照滿臉訝色地望向徐溥。
“你看看題名。”徐溥笑意不減。
朱厚照低頭再看,那“清明上河圖”五字均為瘦硬的筆畫,不正是宋徽宗獨特的瘦金書么?
“先生,此上河圖從何處得來?”朱厚照再問道
“乃一友人所贈。”
朱厚照沒繼續問他是哪位友人所贈,移步至桌子前,將畫軸放到桌面緩緩展開。
“此畫,實為宋人追憶故京之盛,而寓清明繁盛之景。往年老夫目力尚好,每每覽閱之時,均會感嘆一番。”徐溥又道。
聽著徐溥之言,朱厚照沒有回應,只低著頭默默地觀看。
上一世,他雖然已多番欣賞過清明上河圖的“電子版本”,但與如今手持真跡的感受自是不一樣。
這幅清明上河圖寬約八寸,長近一丈七尺,乃絹本設色長卷。
畫中所描繪的場面頗為宏大,大致分成三個部分,最右側為汴京郊外的景象,中間部分是汴河兩岸之景,最左側繪的是汴京城內的街景。
“清明上河圖所繪的,雖然僅為汴河兩岸的繁榮景象,但足可見北宋時的國泰民安、百姓安居、天下太平。”徐溥再道。
朱厚照聽得緩緩抬起頭來,望著他笑了笑:“先生所言差矣,依學生所看,就畫中所繪之眾生圖,實難稱‘清明’二字。何來國泰民安、天下太平之說?”
在徐溥的愕然之中,朱厚照繼續道:“學生以為,稱其為‘盛世危圖’更合適。”
徐溥急聲道:“昭之,何出此言?”
“先生莫急,想必先生對此上河圖也頗為熟悉吧?”
徐溥“嗯”地應了聲。
“圖中暗藏暗指之處甚多,學生就挑其中一二為先生道來。”朱厚照一邊說著,一邊快速瀏覽著上河圖。
未幾,朱厚照目光已定在圖中某處,再問道:“先生可知圖中繪了多少座望火樓?”
徐溥略一思索,已微搖了搖頭。
“諾大的汴京城只得一座望火樓。但這望火樓的高臺上竟還空無一人,城內若發生火情,將無法及時知曉,且樓下營房竟也成喝酒歇息之地。這唯一的望火樓形同虛設,可見官軍之怠惰。”
徐溥愕然。
“再看,汴河里雖然停了甚多的運糧漕船,但全是糧商的私人船只。”朱厚照手指已點到另一處。
“為何你斷言汴河上的均不是官家糧船?”徐溥問道。
“先生,若為官家糧船,必有官軍護衛,但船只哪有官軍的身影?如此多的私人船只,為何敢明目張膽地運糧到汴京城?只因官軍既不作為,更懶惰之極,即是說,官軍大壞矣……”
“……”徐溥無言。
朱厚照輕嘆了聲:“如此的暗指仍有甚多。圖中所繪之汴京,表面雖繁榮景象,實則危機重重。不過題名的宋徽宗似乎不明畫中之意,并未做出任何革新,終致亡國……”
聽著朱厚照的論調,徐溥滿臉驚愕,完全呆在那里。
過了好一會,見徐溥仍呆呆不語,朱厚照笑道:“先生,被學生之言嚇到了吧?”
徐溥長長一嘆:“老夫覽閱此圖有數十次之多,竟看不透圖中有此等暗指。此圖放在老夫身邊也無益。昭之,上河圖,老夫就轉贈于你吧。”
“先生,君子豈能奪人所好?”朱厚照一愣。
但徐溥不容他拒絕,已讓鄭管事收起上河圖放到長盒子,直接塞到何文鼎的手中。
“謝過先生所贈。”朱厚照終是接受,須臾,又道,“學生另有一事須稟明先生。”
“哦,何事?”徐溥略有遲疑地問道。
“學生明日要啟程了……”
徐溥沉默片刻,卻讓何文鼎和劉瑾將鄭管事帶到外面,還讓他們關上房門。
待房內最無其他人,徐溥緩緩朝朱厚照跪了下去,朱厚照見狀馬上伸手去扶。
徐溥堅持跪下,口中更低聲道:“就讓老臣最后一次叩見殿下吧……”
朱厚照嘆了一聲,任由他叩拜了好一會,才說道:“先生快快請起,惟望先生多珍重,你我往后仍有再見之時。”
說雖如此,但自此一別,再見應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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