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大人，少爺定會選擇暫居于某個灶戶之家。”劉瑾語氣甚為肯定，仿似是他親眼所見了一般。
王璟聽得愕然，滿臉不相信地望著劉瑾，東臺場的一眾灶戶的居所多為破舊不堪，這殿下怎么可能住得下去？
大明兩淮的灶戶，日常的衣食住行等活動幾乎全部圍繞制鹽而進行。
日出之前，灶戶基本要全家出動，前往亭場擔灰攤曬。
臨近午時，則要開始收灰掃鹽，然后淋鹵、試鹵，挑濃度合適的鹵水回到灶房備用。除此之外，灶戶還要到灘蕩地去割葦草或取柴薪，以用作煎熬鹽時的燃料。
待到日落時，灶戶就要開始煎熬鹽，持續不停直到達晝。
如此的生活，灶戶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至于居所，一部分人會選擇直接居于灶房之內。如此，他們在煎熬鹽累極之時，便能歇息片刻。對于這部分灶戶來說，灶房既是制鹽之地，亦是居住的處所。
還有一部分會搭建簡易的草房，作為勉強的容身之所。
再有一部分灶戶，會在屬于他的那塊灘蕩地附近選擇一塊相對平整之地，建蓋起那種類似民宅的土木瓦結構的房子。匡左和匡右兩兄弟的家便是如此。
但無論哪一種，居住條件都不算好，尤其前兩種，可謂“風餐露宿”。
兩淮鹽場的灶戶，尤其是小灶戶，生活之艱難可見一斑。
牟斌聽著劉瑾之言，心中暗暗一嘆，他也說不清，此時此刻對這東宮太子是什么感覺。
萬金之軀的堂堂大明太子，竟然選擇暫居于一灶戶之家？若說出去，又有誰會相信？這回朱厚照沒有讓他派出人員跟隨，他并不知是否真如此。
過得一小會，牟斌輕皺著眉頭，問道：“瑾爺，少爺安全否？”
劉瑾沒有直接回答，面帶微笑瞥了他一眼，稍頃，開口反問道：“牟大人，你莫以為陳大、趙五和錢六那些人是吃素的？”
牟斌嘴角不由自主地扯了扯：“他們哪……”
“若少爺出現變故，不僅你牟大人，包括我在內，甚至王大人一干人等，人頭落地那已經是痛快之事。”劉瑾“嘿嘿”地笑了一聲。
在尖細嗓音的襯托之下，劉瑾突然冒出的這道笑聲略有些嚇人。
那王璟聽得心中一凜，臉上滿是凝重之意。
劉瑾似察覺到他臉有異色，隨即轉頭盯著他，輕笑道：“王大人，你最好求神保佑少爺平安。”
聽著劉瑾之言，王璟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牟斌惟恐不亂，也望著王璟，沉聲道：“王大人，此事因你而起，你應知雷霆將會如何震怒？那九族都要等著了。”
王璟的方形臉已是一片煞白，似乎已被嚇到了。
劉瑾見得頓時笑出聲來：“牟大人，你可別嚇著王大人。能傷到少爺之人，估計還沒有出世呢。”
“瑾爺，你這句話我愛聽……”牟斌笑著道。
瞥見得劉瑾和牟斌瞬間輕笑起來，還滿臉玩味的模樣，王璟那還會不知道他們剛才實為故意之言。
他頓時輕吁了一口氣，竟然朝二人拱了拱手：“老夫膽子小，可經不起兩位的玩笑之言。”
劉瑾和牟斌臉上的笑意更濃。
過得一會，劉瑾又道：“王大人、牟大人，少爺說此行關鍵是你二人的配合，惟望兩位務必用心辦事。”
牟斌聽得笑意一凝，竟沉吟起來，而那王璟卻馬上應道：“老夫豈敢不用心。”
“王大人，如若你以往果真用心，又何須少爺這般奔波？”劉瑾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王璟苦笑，非他不想，實在太多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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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臺場，靠近運鹽河的一座宅子里。
某間廂房內，三名中年男子正置身于其中。
其中的二名男子，好整以暇地坐于椅子之上，手中均端著一杯茶茗。
在他們跟前二步開外，另一名男子卻微躬著腰站著。
這名站著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衣著頗為整潔，卻是那叫莫鴻的鹽場總催。
坐在左邊椅子的那名男子頭也不抬，將手中的那杯茶茗湊近嘴邊，輕吹了吹氣，小抿了一口，這才緩緩道：“莫鴻，說說吧，找我倆所為何事？”
莫鴻聽得頓時將身軀往前微躬了躬：“伍大人，小可想勞駕兩位大人迫一灶戶就范。”
“莫鴻，你可是總催。一灶戶而已，你也處置不了？”坐在右側椅子的另一名男子“哦”了一聲，望著他，目光中似有些不解。
那莫鴻聽得對他也躬身行禮：“杜大人，你有所不知，那灶戶有些蠻橫，完全不理小可的說話。”
“怎么回事？”坐在左邊椅子的伍大人問道。
“是小可昨日向兩位大人所稟告的那匡家，匡左和匡右兩兄弟。”莫鴻躬身應道。
“哦，那兩名突然返回鹽場的逃灶？”右側的杜大人插話道。
“正是他兩兄弟。”
那伍大人再問道：“他倆怎么了？”
“按兩位大人的吩咐，小可昨夜從匡左兩兄弟入手，準備將那些租用小鍋的灶戶的納鹽量提高到五成。”
在兩人投來的目光中，莫鴻繼續道：“雖然昨夜小可已經以私逃和私煎去威嚇那兩兄弟，但沒想到那兩兄弟到今早，仍不肯答應提高租鍋的納鹽量。”
“莫鴻，那兩兄弟怎會這么硬氣？他們是有什么依仗嗎？”坐在右邊的杜大人聽得眉頭輕皺。
莫鴻馬上搖了搖頭，輕聲應道：“杜大人，他們一家僅四口人，只不過是小灶戶而已，能有什么依仗？”
“但那兩兄弟為何不肯答應？”那伍大人臉上略有些疑惑。
莫鴻略一沉吟，便微躬著身應道：“伍大人，他兩兄弟以為小可在蒙騙他們，更認定小可不會將他兩兄弟私逃私煎之事上呈兩位大人。”
那伍大人聽得微微一笑，沒有出言。
“那些灶戶認為他們租用的小鍋全是你莫鴻提供的，自然以為你要守秘密。”而那坐在右邊的杜大人卻將手中之杯放到一側的桌面，輕笑了聲。
“這都是莫鴻之功。”那伍大人點了點頭。
“小可謹記兩位大人的囑托，又那能讓他們知道，那些小鍋兩位大人也是有份子的。”莫鴻亦笑。
那伍大人再抿了一口茶水，徐徐問道：“莫鴻，匡家只不過是小灶戶，便要我兩人出去威迫一番，這樣會不會有些小題大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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