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被燒紅了。
鹿之綾從來沒見過那么紅的天空，所有人在火光的映襯下都變得形體扭曲，他們投來的目光也一樣扭曲。
他們的眼神有同情，有痛快，也有唏噓……
“在里邊，都在里邊！”
“我看到他們一家人說說笑笑地拿著菜往回走呢！”
有人正在和消防員說話。
在這些如鬼如魅的注視下，現場的火燒成了海，無邊無際，像是平地起的煉獄，發瘋似的吸奪每一條生命。
不會的。
不可能的。
鹿之綾呆呆地望著直沖天際的大火，不顧一切地往里沖，“爸爸，媽媽——”
“出來！都出來！著火了！爺爺！大哥……”
她大喊著往里跑。
火海已經燒得一眼看不到頭，她的聲音沒在大火燃燒的聲音里。
滾燙的熱浪裹挾著風撲面而來，她的手臂被人死死攥住，一把扯了出去。
她摔倒在地上，一抬頭就撞進一雙漆黑的眼里。
年輕的男人低眸陰沉地盯著她，“趕著投胎？”
她再喊也沒用，沒人能被她喊出來了。
鹿之綾已經思考不了他怎么會在這里，她一把掙開他的手臂，從地上爬起來又往里沖。
她要去找家人，她要把他們喊出來。
著火了。
火太大了，爺爺奶奶年紀大，肯定需要人扶一把。
還有媽媽，一做起她的黑暗料理就不知道外面發生什么事，她得去提醒。
五哥六哥也是，兩人總喜歡打鬧，吵起來的時候房子塌了都聽不到。
她要去叫他們……
她要把他們都叫出來！
她的手臂被緊緊抓著，她頓時焦急地瞪向眼前的男人，“你放開我！我要去叫他們出來！放開！放開！”
“……”
男人的手指緊握著她的手臂。
他們離大火站得不遠，滾燙的空氣在他們周圍燒灼，映紅兩人的臉。
房屋在他們的旁邊轟然倒塌。
不要——
不要——
鹿之綾看著，呼吸不自主地顫抖起來，她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低下頭就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下去。
放開她……
她要去找媽媽，她媽媽還在里邊！
大家都在里邊！
放開她放開她！
血腥味在她嘴里擴散開來，她的舌尖嘗到一絲鮮血的味道，男人的手紋絲不動。
她呆了呆，慌忙松開嘴，仰起頭。
他的臉上都跳躍著火光，面若修羅，“他們要是在里邊，都活不了。”
“不可能！”
她有些激動地喊出來，轉身又要往里跑，男人直接從后一把將她纖弱的身體圈住，用了狠力將她的腰錮住，讓她怎么都掙不開……
懷里的人跟瘋了似的不停反抗，不停拍打他的手。
他抬起眼，漠然地看著眼前的火海。
這世上，每天都不缺人死。
“砰！”
一聲巨響。
房屋徹底在火海中坍塌下來。
高壓水柱沖向大火，在他們頭頂上方形成一道弧形。
灼燙的氣流始終沒有被隔絕掉，一直環繞在他們周圍，仿佛準備隨時將他們一并吞噬。
大火映進少女美麗的一雙瞳孔中。
火光跳動。
火勢如洶涌的潮水噴涌而來，又如毒蛇的舌芯嘶咬著朝她咬來。
她一個家人都看不到。
她的眼里除去火還是火，連天空的顏色都看不到了。
“隊長，查過周邊監控了，化工廠今天放假，沒有工人，只有在里邊工作的鹿家幾個人在值守，而除去那個在上學的小孫女，其余鹿家人都在午后相繼回家了，路口的監控看不到一個人出來過……”
男人站在那里，懷里忽然安靜下來。
少女不發瘋了。
他這才緩緩低下頭看去，視線掠過自己腕上的血色牙印，又落在少女的臉上。
只見她站在那里垂下了頭，被熏紅的臉上全是細汗，一雙眼睛闔著，身體在他懷里慢慢癱軟下去……
她昏過去了。
……
“小七，快看這是什么，蛇啊哈哈哈哈。”
“老六你是不是一天不挨揍就皮癢，又嚇小七。”
“鹿景凡，外面站著去。”
“又罰站？大哥，這就是條玩具蛇，假的，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
“去站！”
“哦……”
“小七別怕，只是一個玩具而已，忘掉忘掉，走，二哥帶你去買好吃的。”
“小七真勇敢，這都沒哭，三哥獎勵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小七想要什么，四哥也給你買一個……”
“哈哈哈，小七快來看，老六被爺爺揍了！笑死！”
明亮的病房里，純白的病床上，少女側躺在床上蜷縮成一團，眼角的淚滑落下來，浸濕枕頭，櫻色的唇卻勾起來，帶著開心的笑意。
又哭又笑。
沒人知道她的夢境是什么樣子。
她在被窩里轉過身，接著睡覺。
朦朦朧朧間，她聽到管家封振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我們家小姐什么時候醒？她都昏迷一晚上了，不會有什么事吧？”
“……”
封叔，不是也走了嗎？
鹿之綾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睜開眼，入目是朦朦朧朧的黑。
“醒了？”
冷漠到沒人情味的聲音在她床邊響起。
鹿之綾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這味道太過熟悉，仿佛還伴隨著燒灼的焦味，令人欲死的滾燙……
她睜著眼，眼淚悄無聲息地淌下來。
她掙扎著從床上起來，低聲道，“哥哥，你幫我開下燈，我去找我爸爸媽媽。”
話落，身邊傳來人騰地站起來的聲響。
她有些奇怪地看過去，什么都看不到，有一點風掠過她眼前，來回掠過。
“小姐你醒了？”
鹿家曾經的管家封振從外面走進來，見到她醒很是驚喜，連忙走到她床前道，“你想不想吃點什么？我去給你買點粥怎么樣？”
“封叔，我想去找我爸爸媽媽。”
她摸著床鋪坐起來，看向封振出聲的方向，“他們是不是很忙，我就看他們一眼，不吵他們。”
她會很乖的。
看著她乖巧的小臉，封振站在那里差點哭出來。
但事實就是事實，他瞞也瞞不住，他哽了哽嗓子道，“小姐，你要撐住啊，封叔會陪著你，封叔會一直陪著你。”
“……”
鹿之綾聽著，指尖在病床上用力地按下去，按出一個小坑。
……
鹿之綾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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