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柳如是的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衛曾渾身一僵，回過頭去，便見到柳如是緩緩抬起頭來，望向自己，而那張一下僵硬發青的臉上，則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接著，一道熟悉的聲音，透過那張僵硬的嘴巴，吐露出一句令人頭皮發麻的話來：“衛曾，你殺了我兩次。”
衛曾的身體幾乎是瞬間被凝固住了一般，一時無法動彈。
這熟悉的聲音，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因為這道聲音的主人，來自于真正的柳如是……
衛曾盯著面前這具拼湊出來的柳如是的身軀，好半晌，才終于艱難地發出了聲音：“大哥？”
衛曾娶了柳如是的妹妹，一向是跟著妻子叫柳如是“大哥”的。
此時，柳如是的魂魄就寄居在這具身體中。
世間的事，有時就是如此得令人心中不甘。
“這明明是我的身體，可我卻無法令這具身體活過來，衛曾，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
柳如是的聲音接著發出來。
衛曾感到頭皮發麻，很快就汗流浹背。
下一刻，他的脖頸突然被柳如是抬手狠狠掐住，呼吸變得尤為困難。
“我真的很想殺了你，為我妹妹報仇，為我父親報仇，為我的外甥報仇，也為我自己報仇。”
柳如是冰冷的聲音，從這具身軀中不間斷地傳出來。
衛曾一時難以分辨，到底是柳如是真的活過來了，還是此時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
但此時他也根本無力去分辨了。
柳如是掐著他的脖子，令他呼吸間的空氣越發稀薄，臉色漲紅，眼睛也開始翻白，幾乎是瀕死了。
“你再不松手，他就真的死了，那本公主就只能把你給抓了。”
這時候，一道稚嫩的聲音突然傳來。
隨之而來的便是柳如是終于松開了他。
衛曾頓時如同一個垃圾一樣，被柳如是厭惡地丟在地上。
接著，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現在衛曾面前。
他望著小霜寶，眼神慢慢地開始聚焦，終于意識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便是那位傳說中的靈福公主。
還有跟在她身后的，大理寺少卿周絮。
“來人，將他拿下！”
周絮一揮手，身后的侍衛立即將衛曾給綁住了。
“慢著。”
在衛曾被帶下去之前，小霜寶卻忽然說道。
侍衛立即停下，態度恭敬地望著她。
小霜寶走到衛曾面前，也看著他，問道：“當初助你害柳如是一家的，可是云無塵？”
衛曾還有些頭暈。
但是這個問題，卻令他立即敏銳地清醒過來。
衛曾抿著唇并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然而小霜寶卻是笑了：“你不否認，本公主便當你承認了，想來也是，那張換臉秘術的方子，本就是出自他的手中，更何況，如此金蟬脫殼之計，一個勁兒地算計朝中大臣，除了他，還能是誰呢？”
這么說完，她便抬手在衛曾身上貼下一張符紙，并交代那兩個侍衛，“這符紙萬不可觸碰到，萬一有誰想要將它揭下，會立即遭到法術反噬。
“至于反噬的效果是什么，本公主還不知道，這是本公主新學的符紙，都沒試驗過呢。”
小霜寶說著，就看向衛曾，挑了挑眉毛道，“包括你自己，若是膽敢揭下來，你必定小命不保。”
衛曾聽著這話，面上浮現出一抹懼意。
畢竟小霜寶的本事，他雖沒見過，卻也是聽說過的。
“好了，帶下去好好審問吧。”
小霜寶一揮小手。
衛曾便被帶下去了，他也是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自投羅網了！
可是，那柳如是真的又活過來了嗎？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衛曾的腦海中。
“小公主，還有一事微臣需要您來定奪。”
這時候，周絮忽然問道。
“何事？”小霜寶有些好奇地看著他。
“便是關于這樁案子，有兩種解決的辦法，一是衛曾最終定罪，仍是以柳如是的身份，但柳椽英恐怕仍會受到牽連，畢竟名義上來說，他還是柳如是的庶子。”
周絮說道，“二則是，將一切的事實真相公之于眾，但是小公主，這個太難了，百姓們恐怕不會相信。”
小霜寶聽著，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柳如是的這樁案子，如今已經算得上是一波三折。
最開始是柳椽英為了扳倒衛曾假扮的柳如是，為母親和舅舅、外公三人報仇，這事也鬧得夠大，衛曾加班的柳如是直接被成瑄帝下令關押，大將軍府也被查抄。
可沒多久，大理寺就忽然宣布說柳如是無罪，他依然是大將軍，反倒柳椽英被判了刑。
這已經叫京城百姓們罵了好幾日的官官相護了。
然而接著，若再讓大理寺告訴百姓們說，其實一直以來這個所謂的鎮國大將軍都是柳家那個傳聞中早已死掉的女婿假扮的……如此一來，百姓們必定會議論紛紛，懷疑這壓根就是朝廷為了保住柳如是而編造的謊言。
畢竟，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過于離譜了。
相比之下，周絮的第一個提議，便要簡單得多，可以說有一種“物歸原位”的正確感。
此時，小霜寶就看向周絮，一雙烏黑瑩亮的眼眸里帶著一抹幽深。
“周大人，大理寺的少卿是你，你當如何做呢？”
她稚嫩的小奶音，反過來問道。
周絮一愣。
他望著小霜寶那雙澄澈無暇的眼睛，原本有些亂糟糟的心，忽地一下子靜了。
下一刻，周絮神情間便奇異地多了一抹沉靜和堅毅。
“小公主，微臣慚愧，微臣懂了，小公主放心，微臣必會將真相公布于天下，絕不會叫柳家人蒙受一絲污名！”
最終，周絮躬身向小霜寶行禮說道。
這才是他身為大理寺少卿，該有的選擇。
而不是像之前那樣，為了所謂的“正確”而令已經死掉的人繼續承受衛曾假冒他們的身份而帶來的污名。
“周大人，你是一個好官，霜寶一直都知道。”
小霜寶欣慰地笑了。
周絮很快就告辭，他要去審問衛曾，知曉更多衛曾當年謀害柳家人的證據。
一旁，一道魂魄從柳如是的尸體中飄出來。
“我沒有想到，你會選擇這樣做，周少卿方才所說的第一個辦法，明明才是更加簡單也易于被人所接受的辦法。”
柳如是的魂魄立在一旁，他望著小霜寶，眸光微微閃動著復雜的光芒。
“我知道啊。”
小霜寶看向他，微微一笑，“可是，如果這樣的話，師父心里會難過的，而且，事實真相是如何，便該如何，你和你的父親、妹妹都沒有做錯任何事，便不該繼續承受這樣的冤屈和罵名。”
倘若按照第一個法子去辦，官府會少很多麻煩，百姓也更易于接受。
可這樣一來，柳家人就要永生永世背上罵名了。
明明這些壞事都是衛曾干的，只是因為他頂著柳如是的皮，就得柳家人來挨罵，這太不公平了。
小霜寶不喜歡這樣的不公平。
“椽英能遇到你，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
這時候，柳如是忽然說道。
他眸光閃動，顯然是頗為感動，如此說也是一片肺腑之言。
小霜寶聽著，則是愣了一下。
她想到自己曾經做過的夢，很快就搖了搖頭，語氣悠遠地說道：“不，是霜寶前世欠他的，這一世來還，總之，我不會讓師父再受到任何委屈了。”
她這么念叨了一句，就又看向柳椽英，“接下來，我會協助周大人將事情的真相公之于眾，我也有辦法讓百姓們信服，至于那些仍舊不愿意相信的，也只能由著他們去了。
“倒是你，如今成了一名鬼修，卻不可像這次那樣再肆意干擾人間秩序了。
“否則，不說我會再去抓你，便是于你自身的功德修為來說，也是不好的。”
柳如是沒想到她還會為自己考慮得這樣的仔細。
他點了點頭：“我明白，從前是我心中執念太過，才會死后魂魄不愿去轉世投胎，后來漸漸地被我摸到了一些修煉的門道，這才成了鬼修。
“我既然已經成了鬼修，便一時半會兒沒有轉世投胎這條路可走了。
“你放心，往后我會找一個地方，潛心修行，不會再來干擾人間秩序了。”
這是他的承諾，也是他未來該走的路。
接下來的幾日，小霜寶都是在為這件事而忙碌著。
衛曾已經走投無路。
云無藥不曾現身救他，他便明白自己已經是棄子，云家不會再管他了。
他便也不客氣地將云無塵當初與他的合作說出來。
當年衛曾能成事，靠得自然不是自己一人。
而與他合作的那些人，有些人如今是邊境高官，有些人則是已經被滅了口。
衛曾全都一一招認。
待大理寺將所有的事實、證據都整理好呈報朝廷，便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衛曾一個邊境不入流的小官，卻能靠著云家一個換臉秘術，冒充柳如是這么多年，還坐上鎮國大將軍的位子……那朝中，是否有其他官員，也是這般披著一張不屬于他的假皮，坐在不屬于他的官位上？
或者說，柳如是一家這樣倒霉的事情，是否有一天也會發生在自己的頭上？
畢竟這衛曾可是交代了，他丟了柳如是的身份以后，是打算再找一個朝廷高官頂替的……
一時之間，朝中人人自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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