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雀無聲。
清晨的藍色時刻本來就是萬籟俱靜，黑夜向白晝過渡的短暫空間，仿佛就連空氣都在沉睡，世界屏住呼吸。
整個劇組都能夠感受到微微緊繃的氣氛，因為未知也因為茫然，所有人全部屏住呼吸，避免發出任何聲響。
紀敘站了出來。
他高高舉起右手，打了一個響指，清脆的聲響如同墜入湖面的一枚小石子，輕輕地漾起層層漣漪，然后四周的視線紛紛投射過來。
紀敘揚聲說道，
“休息五分鐘，應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如同木頭一般傻傻站著。”
聲音打破了平靜，但眾人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視線余光仍然悄悄地打量著，但凝固的空氣終究還是稍稍放松下來。
狹窄空間里的工作人員們假裝忙碌著，視線余光悄悄地落在陸潛身上，不需要言語，一個個就自動后退，讓開一條通道，清晰的道路就徑直通往餐桌——
顯然，大家都知道陸潛離開自己的位置，到底是為了誰。
然后，陸潛就出現在了張本卿的對面。
苗凱稍稍有些緊張。
不管怎么說，剛剛這場戲，她就是另外一個組成部分，拍攝始終沒有通過，她自己肯定也有想法。
作為一位在電影行業打滾如此多年并且能夠穩穩當當占據藍領位置的演員，觀察劇組的眼色和風向無疑是基本生存技能，苗凱第一時間就察覺到陸潛身上散發出來的低氣壓。
不是急風驟雨的暴怒，也不是風馳電掣的焦慮，而是一片風平浪靜，但恰恰是這種平靜，卻醞釀著更可怕的風暴。
苗凱抬起眼睛，然后就在人群里尋找到了裴成琳。
劇組開機一周以來，裴成琳儼然已經成為整個劇組最炙手可熱的人物，這位名不見經傳的演員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優秀表演，數次得到陸潛的稱贊，戲里戲外兢兢業業的表現更是贏得劇組工作人員眾口一致的稱贊。
就好像今天凌晨，其實裴成琳沒有戲份，不需要演出，但她依舊和劇組所有人一樣，準時出現在片場，并且跟隨大家一起準備戲份的拍攝，不僅僅是研究自己的角色，同時也在研究其他角色的脈絡。
在劇組一眾演員里，裴成琳無疑是最了解陸潛創作思路和意圖的，難怪能夠說服董瑞茜讓步交出這個角色。
此時，苗凱就朝著裴成琳投去求助視線。
裴成琳對著苗凱展露一個微笑，然后視線就看向了陸潛。
苗凱若有所思，也順著裴成琳的視線望了過去，看著異常平靜的陸潛，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
空氣，有些壓抑。
張本卿沒有抬頭，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似乎有些懊惱也有些疲倦，因為看不到表情也分辨不清楚情緒，他只是將臉頰埋在手掌里，調整呼吸。
陸潛也不介意，就在張本卿的對面落座，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張本卿。
張本卿就如同鴕鳥一般，遇到危險就將腦袋埋在沙子里，掩耳盜鈴地認為，只要自己看不到危險，那么危險就不存在。
唯一一個問題就在于，張本卿不是鴕鳥。
張本卿能夠清晰感受到整個空間里的氣氛變化，窸窸窣窣的聲響漸漸消失，最后干脆就陷入一片沉默，死一般的寂靜，這讓張本卿心底有些發毛。
可是，他不敢抬頭。
張本卿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問題，但他至少知道，導演不滿意，所以這場戲才會一遍又一遍重拍，那么，他應該怎么辦？他還能怎么辦？
該死！
張本卿在心底默默地罵粗口，對現狀不滿意，對自己也不滿意；轉念想了想，張本卿又忍耐不住怒火：
他為什么要躲藏回避？在陸潛這個年輕人面前，他為什么要氣短？演員的表演不夠到位就應該責備導演調教不力，好嗎？
又不是他的錯，他憑什么低頭？
他喵的。
張本卿又罵了一句粗口，郁悶自己的窩囊，終于松開雙手，猛地抬起頭來，堂堂正正地看了過去。
結果，一眼就看到正對面的陸潛，狠狠嚇了一跳，心臟差一點就要驟停，以至于身體軟倒在椅背上，不敢置信地看著陸潛。
“導演怎么突然出現在這里也不發出一點聲音？你是準備嚇死人嗎？”
劈頭蓋臉就責備了過去，這算是惡人先告狀嗎？
陸潛似乎全然不意外，也并不介意，只是聳了聳肩，但視線依舊沒有轉移，就這樣似笑非笑地看著張本卿。
張本卿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么，卻發現自己被陸潛的眼神盯著發毛，脊梁骨隱隱冒出一股森森寒意。
咕嘟。
張本卿吞咽了一口唾沫，暗暗咒罵自己沒有出息，陸潛又不是什么超級英雄男主角，眼睛一瞪霸王之氣就震懾全場，他在這里自己嚇自己做什么。
“陸潛，一大清早起床，我只是還沒有睡醒，狀態不好，給我十分鐘，不，五分鐘，然后來一杯黑咖啡，我就能夠清醒過來，進入狀態了。”
張本卿用一種輕浮油膩的姿態打趣著，為自己辯解，試圖緩和氣氛。
但陸潛依舊沒有說話，他就只是靜靜地看著張本卿。
張本卿和夏穎佳不同，調教方法自然也不同，陸潛正在思考也正在試驗，他需要向張本卿施加壓力——
從張本卿的稱呼就能夠聽得出來，他并沒有把陸潛放在眼里，討好陸潛的時候就稱呼導演，把酒言歡的時候就稱呼兄弟，需要保持自己強勢的時候就直呼其名，因為在他看來，劇組里最大牌的應該是他自己。
他，才是核心。
所以，陸潛需要讓張本卿意識到，在導演面前，演員就應該做好演員的本分。
目光，沉靜而平緩，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就好像……在看一個物件。
這讓張本卿非常不舒服。
張本卿調整了一下位置，微微抬起下頜，保持著高傲的姿態。
“陸潛，沒有必要如此緊張，我只是狀態不好，稍稍調整一下就可以了。”
“導戲的時候不能那么著急，三五次都是基本操作，我們需要耐心，慢慢引導演員，怎么能夠動不動就擺臉色呢？”
張本卿居然還以導演的身份開始給陸潛上課，一副長輩的姿態，骨子里透露出一股居高臨下的高傲——
不對，張本卿根本就沒有掩飾的打算，所以不算“骨子里”透露出來，完全就是流于表面。
陸潛覺得，這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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