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子驚住了，好半天，他才道，“石楓，你記不記得，咱們山門口刻著祖師爺的五條訓誡，五行難辨，正邪難分，內外難斥、是非難解，愛恨難拋。其中最難的就是最后一條，你甄不破愛恨情仇，如何能成大道？”
石楓倔強道，“弟子若不能報殺母屠村大仇，大道得來又有何用？”
“冤冤相報何時了，石楓，你藝成以來，手里難道就沒殺過人嗎？正魔大戰，死在你手中的人也不少，其中未必都是惡人吧，亦有良善之輩，你殺了他們，他們的親人又要找誰報仇？”
“弟子做事自然自己承擔，他們要報仇，盡管來找我便是。但弟子絕不會如他們那般卑鄙，亂殺無辜，尤其是不相干的婦孺老人。”
流云子嘆了口氣，“未經人苦，但勸人善，是為師輕率了。”
石楓的情緒已平復許多，他跪在地上，沒有說話。
“你知道屠滅紅石鎮的仇人是誰嗎？”
“弟子知道，他叫侯七。”
石楓在太極門，已經拐彎抹角查過當年之事，當時烏六發信求援，魔傀宗派出接應的正是侯七，此人心狠手辣，與烏六關系不錯。
魔傀宗金丹修士有十幾位金丹修士，但有八位是莫老怪親傳弟子，聲名最盛，號稱八魔，他們都有自己名字，但平常都以入門先后排名稱呼，為莫大，馮二，齊三，烏四，陳五，烏六，侯七，元八，叫得久了，他們的本名反而都被人忘了。
八魔里，烏四烏六是兩兄弟，且兩兄弟都已隕落，如今八魔只剩六魔了。
“看來，你私下里沒少查魔傀宗的資料呀，那你可知道，侯七進階金丹也有百年，實力不弱。你區區一個筑基修士，如何報仇？”
“弟子曉得仇人神通厲害，但事在人為，總會有辦法的。”
“石楓，凡事欲速則不達，操之過急，念之過甚，反生事端呀。”
石楓悚然而驚，師父這話雖是老生常談，卻切中要害，自己做事本來還算穩重，但因心念報仇，急于提升實力，很多時候做事就莽撞了，比如千靈山之行，自己殺了虬龍子，得了十二顆二階妖晶，還得了玄龜骨，無影蛛絲、孔雀羽扇，無垢珠等等寶物，按說已經是收獲極豐。
但自己一聽說黃蜂靈蜜能突破瓶頸，又動了貪念，結果駝峰山之行，因實力不足，處處受制，先是被孟姓老者、黑衣修士算計，爾后又被赤發追殺，被迫潛入化骨潭，好不容易逃出來，又落入千里的手里，再后來碰到影魔龍，一路都是任人擺布。
最后更是被影魔龍要挾，種下禁制，這一切，究其原因，都是因自己過于心急，從而陷入困境。
流云子踱了兩圈，道，“魔傀宗與我太極門地盤交錯，積年恩怨，已經是世仇，烏六侯七害死丹陽恩師，也是我流云子的仇人，石楓，不如這樣，你且安心修煉，報仇一事交給為師算了。”
石楓心中一陣感動，但他還是搖了搖頭，“侯七并未圍攻丹陽祖師，如何能說是師父你的仇人呢？師父，你是道門中人，勘破恩仇，弟子豈敢為自己私事而拖累恩師！”
流云子笑道，“師父我雖然做了道士，但心性修養可沒那么高，火氣也是蠻大的，你們不是經常挨我罵嗎？”
石楓搖頭，只是不肯。他一則是不想師父冒險，二則也須手刃仇人，方消心頭之恨，必不肯假手于人。
流云子望著石楓，真是人如其名，倔強得跟塊石頭一樣。他嘆了口氣，“那你如何報仇？侯七的實力，你可能一直都追趕不上，等你追上了，也許他已經壽終正寢了。”
修士雖神通廣大，但同樣有壽元限制。凡人壽命以百為限，煉氣士則可倍之，到二百歲。以此類推，筑基四百歲，金丹八百歲，元嬰老祖可到一千六百歲。
元嬰是修士的一個重要分界點，修煉出元嬰，則成半仙之體，但再往下，壽元則不是以倍數增長，煉虛期壽元可至二千四百歲，合神期修士可至三千二百歲。
人族修士壽元最多便是六十甲子，三千六百年，若不渡劫飛升，便是合神修士壽元耗盡，同樣要隕落凡塵。
流云子的意思很明白，侯七早已是金丹修士，他的骨齡怎么也有三百多年了，再有四百多年，他不晉階元嬰，便壽數已盡，而四百年，侯七再蠢，應該也能到金丹中期吧。
石楓現在才筑基初期，四百年時間他能結丹，并達到金丹中期嗎？
石楓當然沒這個把握，他想了一下，“不能力敵，可以智取。”
“智取？石楓，你這個念頭要不得呀，”流云子連連搖頭，“我知道你腦瓜子好用，但修真界實力為尊，陰謀詭計終非上策，還是要踏踏實實提升修為才是。”
流云子見石楓不說話，知道他心里并不完全贊同，回頭看到案上的承影劍，道，“今天看來跟這把劍著實有緣，那為師再給你講個掌故吧，你知道承影劍的來歷嗎？”
“弟子只知此劍曾流入塵世間，為商天子三劍之一，至于其來歷，卻是不知。”
流云子拿起長劍，彈了一下，聲若龍吟，“承影劍最早出處是試劍山莊，試劍山莊現在的名頭一般般，但當年可是赫赫有名。”
“你跟乾初師兄學習煉器多年，應該知道萬靈宗吧？”
“萬靈宗的名頭弟子倒是聽說過，不過這個大宗門在萬年前的大戰中已經灰飛煙滅，斷了傳承。”石楓答道。
“不錯！萬靈宗當年是秦中第一大幫派，橫跨西東，虎踞龍盤，附屬的世家宗門無數，試劍山莊就是其中之一，還有現在秦中三大超級宗門之一的懸鼎宗，當年也是萬靈宗的一個附屬小門派而已。”
“萬年大戰，令得萬靈宗轟然倒塌，附屬門派里許多和萬靈宗一同覆滅，但也有一些趁機擴張崛起，這其中發展得最好的就是試劍山莊和懸鼎宗。”
“懸鼎宗在萬靈宗覆滅時得利最多，又占據中岳嵩山這等靈脈，勢力發展最快。他們以萬靈宗傳人自居，走得是萬靈宗的老路子，連宗門各部各堂的設置都和萬靈宗一模一樣。”
“萬靈宗滅亡后，秦中大陸格局大變，其中許多規矩也變了。其中有一項，就是奇門幫派和商行須保持中立，不得介入門派紛爭。而江湖門派則不得經商。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這個規矩石楓自然知道，身為煉器師的他對這個規矩的由來比流云子還清楚。
萬年大戰前，并沒有區分什么奇門商會和普通修真門派，奇門幫派同樣可以介入勢力爭斗，假如某地甲乙兩個門派爭斗，雙方勢均力敵，但一旦有煉器煉丹這等奇門幫派介入，那勝利天平很快就會傾斜。因此，奇門幫派介入門戶爭斗，要么就是大勝，要么就是大敗。因為你會源源不斷提供丹藥法器，可能首當其沖，被敵人屠滅。
萬年大戰結束后，秦中大陸高層幾經商議，覺得當年萬靈宗擴張太快，壟斷法器買賣是大戰起因之一，因此定下規矩，奇門商行和一般江湖門派分開，不參與門派爭斗，其所煉制的丹藥、法器、符篆等等物品通通放在店鋪出售。同樣，一般的修真門派，自己煉制的玩意自己用可以，但絕不準拿去商行售賣，與奇門商行爭利。
“至于試劍山莊，他們以劍聞名，既擅長煉制寶劍，也精通劍法，試劍試劍，試的既是寶劍，也是劍法。承影劍就是他們的杰作之一。試劍山莊地處洛陽老君山，也是相當不錯的靈脈所在，在萬靈宗滅亡后，試劍山莊抓住時機，迅速擴張，而洛陽和嵩山相隔不遠，兩家都往外擴張，難免就碰上了。”
“試劍山莊實力雖不錯，但和懸鼎宗比還是差得遠，而當年試劍山莊的云老莊主脾氣又是寧折不彎，兩家都是做煉器生意的奇門幫派，生意場上同樣是刀光劍影，幾番沖突，試劍山莊都吃了大虧，云老莊主最后氣得走火入魔，一命呼嗚。”
“繼任的莊主云靖是云老莊主的長子，他為報父仇，思前想后，覺得如果還走老路子，無論如何也不是懸鼎宗對手，于是便想出一條對策。”
“云靖云莊主心想，我試劍山莊既能煉劍，又精通劍法，為何不在這上面做文章，于是他公然宣稱不再以煉器為業，轉為江湖門派，之后又避開西邊的懸鼎宗，轉向東邊擴張。”
“試劍山莊大肆招攬門徒，傳授劍法，并且賜予自己山莊煉制的寶劍，一時間從者云集，很快，試劍山莊的勢力從洛陽發展到滎陽、新鄭、陽城，一連占據了九座城池，云靖也得了一個綽號，云九城。石楓，你說面對如此形勢，懸鼎宗當如何應對？”
石楓沉思片刻，道，“懸鼎宗直接動手肯定不行，畢竟他是煉器宗門，明面上是不得參與江湖紛爭的。當然，他暗地里肯定有許多方法，具體如何，弟子說不上來，但云九城擴張得如此順利，盤面又搞得如此之大，根基不穩，驕兵必敗！”
流云子贊許道，“很好，你這‘快’和‘大’兩個字正好切中要害。懸鼎宗就是利用了這個，他不僅沒制止試劍山莊擴張，反而暗地助長其勢，結果大量修士拜入試劍山莊，人人都索要寶劍，試劍山莊哪煉制得過來，再加上新加入的勢力張口閉口都是要錢，試劍山莊周轉不過來。于是云九城下令所有新進修士一律停止派發寶劍，同時將煉制的寶劍偷偷售賣南疆門派，以賺取靈石。”
“而懸鼎宗暗地收集證據，之后又買通黑手殺，劫了試劍山莊一批貨物。結果，苗疆十九洞沒收到貨，一眾洞主跑到洛陽問罪，試劍山莊口里說轉為江湖門派，暗地又從商販賣，本就犯了江湖大忌。而更離譜的是，劫走貨物的人查來查去，居然是試劍山莊自己，賊喊捉賊，既要錢也要貨，一貨兩賣，還殺了苗疆十九洞的人，這個事情鬧得就更大了。”
“最后，云九城百口莫辯，只能當眾自刎，才了結這段公案。盛極一時的試劍山莊頓時煙消云散，山莊里珍藏的寶劍也四散流失，承影劍就是其中之一。而這件事，懸鼎宗自始至終，連面都沒露，就擊敗了試劍山莊。”
“石楓，為師跟你講這段掌故，就是告訴你，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耍一些小手段，只會適得其反。”
石楓恭恭敬敬道，“師傅教誨，弟子謹記在心。”流云子見石楓目露思索之色，知道這番話他聽進去了，點點頭，“好了，今天本來要給你講劍法的，沒想到成了講故事，時候不早，你先回去休息，劍法下次再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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