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舟很快就意識到,奧古斯特看口中的“稍稍提前”是什么意思。
安吉洛開始發力了，從第二局開始。
一開場，就把羅德里格斯打了個3：0。
“…奧古斯特。”隨著記分牌的翻頁、一球又一球的對峙較量,蘇舟的目光漸漸凝結成形，輕快高揚的口吻也低了三分,“問你一點比賽之外的事情可以嗎？”
“如果我知道的話，當然。”雖然有些訝異,奧古斯特仍然給予了肯定。
蘇舟回憶道：“我看了許多有關于安吉洛比安奇的報道………你覺得他喜歡打球嗎？”
奧古斯特一頓,低下頭說：“為什么這么問？”
雖然沒有拿起他的球拍,站在場中參與著比賽，但是蘇舟此刻的神色卻與羅德里格斯極為神似，那是一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準備將眼前的獵物撕咬上一口的審視。
蘇舟又定睛看了幾球，在唇邊組織了下語言,側過眸問：“是比安奇先生的打球風格就是這樣，只不過視頻回放里體現的沒有這么強烈？還是………他給我的感覺太隨性了，完全沒有一點競技運動的緊張感。”
乒乓球是一種強調速度與節奏的對戰性競技，“速度”二字往往與“緊張”相伴相隨，當正在經手的事情非常棘手的時候，人們的神經總是不自覺的繃到最緊,這一點從他們的神態、眼神、甚至裸露在衣服外的四肢肌肉中就能看得出來。
“我不喜歡他在場上的感覺。”極為少有的，蘇舟蹙著眉做出了這樣的評價。
要知道，他唯一特別不想對上的類型其實只有削球手,但是怎么說呢………作為一個旁觀者，安吉洛給他感覺………既不是目中無人，也不是妄尊自大，有些難以形容,反正就是特別容易讓人會感到不太愉快的那種？
就好像是在家睡了一覺，然后打著哈欠來玩一樣。
有些欠揍。
偏偏這個男人確實有著一張仿佛被文藝復興時所有的雕刻藝術家所祝福的臉，以及沒有給臉拖后腿的身高以及身材，這個意大利人的外貌無可挑剔，英俊至極，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有著怎樣的表情，都是說不出半點詆毀的該死的好看。
蘇舟心中的理想型長相，其實是尤利安的那種蘇舟不止一次的說過，如果小可愛是女孩子，或者說是擁有尤利安那款長相的女孩子，只要性格不討厭，他一定會試著追求一下然而，即使安吉洛并不是會讓蘇舟心生好感的類型，他也不得不承認安吉洛的外貌真的是得天獨厚，尤其是沾染了運動的氣息、綴上了汗水的此刻，那股英俊到不真實的人外感終于消散了一些，這又為意大利人加了不少的分數。
隨著一串敲擊地板的“乒乓乓乓”聲，場內，又是一球結束。
白色的小球飛出了球臺，在羅德里格斯的一端，巨大的力道夾雜著風聲，朝著數米外的隔離板迅猛沖去。
安吉洛拉球上臺。
羅德里格斯追球不及，回球失敗。
一側，裁判將記分牌再度翻過一頁，第二局的小比分變成了安吉洛9：5羅德里格斯，安吉洛將比分進一步拉大。
場內，羅德里格斯緊皺著眉，蜜褐色的眼睛不太愉快的盯著自己握住球拍的右手，似乎是覺得，那一球，差一點就能接到了，可是怎么就沒接到呢？
球場上的西班牙人，一向不喜歡也不習慣去進行過多的大腦活動，身后，沖撞到隔離板上的乒乓球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砰”響，在地面緩緩滾動了幾下，繼而靜止不動。
“砰砰”聲的消失仿佛是一種另類的提示，空無一物的左手繞著自己變的濕漉漉的金發小辮，羅德里格斯朝著靜止不動的小球快步走去。
對面，又贏下一球的世界第二先生扳著自己的后頸，他似乎有些無聊，閉起了他淺灰色的眼睛，他在嘴邊含糊的嘟囔了什么，聲音太小，蘇舟只能看到男人的嘴唇在動，但是他的渾身上下卻無一不在彌漫著“乏味”的情緒。
而這時的羅德里格斯，已經拿著球，又走回到了球臺的面前。
“嘿！比安奇！睜眼了！”西班牙人叫了一聲他的對手，然后將拾起的白色小球扔向了對面。
現在的比分是9：5，交換發球權。
羅德里格斯擰了下腳腕，然后了沉下重心，重新站定在球臺之前。
那雙蜜褐色的眼睛極為漂亮，如同火焰一般的戰意在其中躍動燃燒。
局面對他不利，但那又怎么樣？
羅德里格斯在乎勝負，但更在乎過程，他享受那種極度繃緊的廝殺刺激感。
正因為處于不利的局面，所以更加要穩住自己的風格與步調！
對面，安吉洛發球，局面再開！
面對著劣勢的局面，羅德里格斯的步伐變的更為的靈活主動，他加強了自己的攻勢，想要掌控場上的局面，像是一匹毛皮沾血的金錢獵豹，站在他對面的就是他唯一所渴求的獵物，吃不到？那當然就要超惱怒的繼續去吃了，怎么可能因為吃不到，就灰溜溜的夾著尾巴走豹了呢？
這樣的羅德里格斯，站在球臺另一端的安吉洛比安奇……
他們身上的氣質是如此的不同，產生了如此強烈的鮮明對比，正因為站在安吉洛對面的對手是羅德里格斯，安吉洛身上的那股輕慢感，才變的格外的濃烈起來。
說不清是神態還是眼神，或者只是撿球發球前的小動作………帶上了有色眼鏡，蘇舟甚至覺得這個男人的耳垂發梢都寫滿了輕慢。
當然，男人滑步的身姿非常的矯健，男人擊球的動作非常的果決，他的勝球率也高于他的對手，但是那種不務正業的感覺，卻仍然縈繞在蘇舟的心間不去。
又觀察了好一會，蘇舟輕聲道：“大概不是我的錯覺，我可能就是不太喜歡他在球場上的感覺………但是他打的的確很好，非常好。”
環在胸前的雙手又插入了短褲的口袋，蘇舟的手指下意識的在褲兜里不斷摩擦。
羅德里格斯不可能有所放水，而他與羅德里格斯的實力其實不分伯仲，而這樣的羅德里格斯，又確實處于被安吉洛比安奇壓制的這么一個狀態。
即使給人的感覺有點欠，世界第二始終是世界第二。
同為世界級別的選手，雷蒙與安吉洛其實不是很熟，對于蘇舟這種“小孩子氣”的感覺發言，古董先生只是安撫一般的又………摸了摸粥粥的頭。
然而世界第一先生與世界第二先生的私交不錯，所以奧古斯特為他的好友解釋道：“這和他是否認真對待比賽無關……他的風格和性格就是這樣，如果你查閱了許多有關他的報道，你就該知道各路記者們無論是娛記還是體媒都拿安吉洛毫無辦法………蘇舟，還記得我之前對你介紹過的世界男單top10嗎？”
當然記得，那時候用紙做的筆記，現在還夾在粥粥的德語本子里。
粥粥點頭了：“當然，那里的味道和價格都讓我記憶猶新………有機會我再請你一次？”
這個中國男孩真是時刻都不忘插科打諢，而奧古斯特并不討厭這樣簡短詼諧的幽默感。
“只要你愿意，我當然不會拒絕你的邀約在那之前，蘇舟，還記得我對你說過安吉洛對雙打情有獨鐘嗎？他喜歡雙打，但是這幾年的意大利有些青黃不接，所以他被強制性的安排在了單打的位置上，他在私下里曾多次對我抱怨這件事情。”
知道附近可能存在著正好掃到這邊的攝像機以及收聲器，奧古斯特彎下了腰，唇畔落在了蘇舟的耳垂邊，輕咳了兩聲嗓子：“上帝啊，奧古，你敢相信嗎？那個禿頭竟然對我說你要是有兩場巡回賽的個人賽能進入前四，那么下一場巡回賽就給你報上雙打不敢相信！你能相信嗎？那個禿子竟然這么對我說話！那個禿子以為他是誰？”
稍有不同的聲色，將那種嘲諷至極的語氣模仿的惟妙惟肖，遺憾的是，蘇舟并沒有get到奧古斯特所想表達的，甚至他的關注點還有點歪。
蘇舟下意識的抬起頭，望了一眼意大利隊所在的方位。
……然而他沒有看到禿子，帶隊教練的發際線有些堪憂，但發際線之后的毛發非常的旺盛。
然后他也學著奧古斯特，側頭壓低了聲音，將自己的唇湊的近了些，仿若兩人正在進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私下交易。
“禿子……是對面那個嗎？”
奧古斯特給予了肯定。
蘇舟：“………比安奇先生似乎很擅長嘲諷？”
奧古斯特無法否認這一點：“蘇舟，每個人的靈魂都是獨一無二的，這就是他的說話方式。”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在場的好友a為不在場的好友b進行的狡辯。
蘇舟的眼神太直白了，奧古斯特只好改了口。
“好吧，男孩，別那么看著我，我承認，安吉洛的確是有些過了頭的自我，但他不是個壞人，也沒有刻意的在場上玩樂比起單打，他更愛雙打，son，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蘇舟……蘇舟…………蘇舟好像明白了。
他稍稍回味了一番……
“你是說”粥粥還是有點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對待單打的比賽都是這種………沒睡醒的感覺？只有對待雙打才會突然變身？”
這未免也太清純不做作了…？
這位比安奇先生今年幾歲啊…？
比粥三歲還小嗎…？
然而
“變身？好詞匯，我喜歡這個比喻。”奧古斯特仍然給予了肯定。
問題說完了，奧古斯特準備起身，然而蘇舟又迅速的拽住了他的袖口，因為兩人目前的都穿著短袖，蘇舟的胳膊抬的有些高，手掌落在男人線條流暢的大臂上。
“等會，奧古斯特，那在他對上你的時候呢？也是這種電力不足的狀態？”
奧古大大搖頭了。
為什么。
這是蘇舟下意識要問出口的三個字，但這三個字卻在到達他的唇邊，即將啟開他的齒縫，與外界的空氣親密接觸的前一刻
又被蘇舟咽了回去。
他低聲的道了謝，然后松開了奧古斯特袖口。
還能是什么原因呢？世界第二先生，而不是世界第一先生，這兩個稱謂就代表了一切。
蘇舟的目光再次落入了場內。
場中，第二局已經結束，小比分是11：6，大比分則變成了安吉洛2：0羅德里格斯。
兩人再次交換了場地，現在進行的是第三局。
一切都沒有變化，比賽的球員仍然是羅德里格斯與安吉洛，場上的局面也沒有發生突兀的顛倒………然而，蘇舟心中的某個位置，卻好像突然就出現了一絲松動。
那個位置，本來只放進了、也只容得下奧古斯特一個人。
這個世界的男單冠軍，長期霸占著世界第一的位置久居不下………就像曾經的他一樣。
只是為了這個“久居不下”，哪怕奧古斯特的性格是像安德烈那樣的深柜爛人，這個金發藍眼的德國男人，也注定了會在蘇舟的心中留下一道獨一無二的印記。
然而，現在……
蘇舟閉了閉眼，想，這個世界，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隨即，深沉不過三秒，粥粥就深沉不下去了。
知道大天使先生不是故意要輕慢他的對手輕慢羅德里格斯，蘇舟心中的那股不愉快，頓時就消散了大半。
記吃不記打，記樂不記愁，蘇舟從小就是這么一個性子。
雙手環胸，蘇舟在原地動了兩下腳腕，他看向用隔離板圍起來的賽場，在賽場中央佇立的球臺，以及球臺某端站立的人
他認真的看著動作中的大天使先生，將他認認真真的刻在了腦子里。
世界這么大，這不是更好嘛。
與此同時，短暫的休息室之后，耳邊繼續傳來奧古斯特與古董先生的不時講解。
奧古斯特：“安吉洛的技術很全面，不存在明顯的缺點，優點………他的優點是要看情況的，蘇舟，注意看，我不會主動告訴你，你需要自己去逮到機會，你來問我，我會回答。”
雷蒙：“蘇舟，這一球，羅德里格斯之前失誤了，你想想你會怎么做。”
奧古斯特：“作為一個局外人，看到第三局末尾了，怎么樣，蘇舟，對于我之前所說到的觀察力和預判力，有沒有一點不一樣的認識？”
……
………
…………
十六歲的身體里面，住著與十六歲的靈魂融合的另一個靈魂。
這樣的考教，對于年輕的尤利安與野獸派的羅德里格斯來說，或許是一件讓他們頭疼的事情，但是對于經驗豐富，并且擅長用腦子打球的粥粥來說
比高中數學簡單多了嘛！
高中數學就是一個計量單位:
蘇舟的雙眼仿佛成了動彈不得的石頭，只要這一球尚未結束，便完全舍不得眨眼。
但是蘇舟的嘴皮子又在同一時間溜的厲害，而從他的說辭中，不難聽出，蘇舟并不是在狗急跳墻的亂說一通，而是確實經過了大腦的思考。
“釣臺不太好用，但是仍然可以用，這是我最擅長的領域之一，我所要做的就是把這一領域變的爐火純青。”
“發球很重要，發球搶攻的第一板子，可以在關鍵時候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并不能算是羅德里格斯的失誤，他從來都不是用腦子打球的那種嘿！我們是好朋友！我是在夸他！不幸的是，比安奇先生的身體素質、對敵經驗、打球技巧…………甚至是容貌和年齡，從各方面都能完全的壓得住羅德里格斯，在過去，羅德完全可以憑著他的球感、身體與直覺去拼搏、戰勝、甚至碾壓他的對手，但是這不適用于我們的世界第二先生。”
“雖然是紙上談兵吧………如果是我………”
蘇舟并不需要太多的思考時間，稱霸乒壇的歲月帶給他的實戰經驗，融入了他的血骨，滲入了他的靈魂，他一面看著比賽，那顆一刻不停的大腦，又在冷靜的分析梳理著所有的情報與問題。
隨著蘇舟一次又一次的答題與始終平穩略快的語速，本來想當老師的兩個成年人都有些愣，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搞不清，是該先稱贊一下他們的中國男孩，還是應該先問一下他有沒有別的老師？
不過想到他的親舅舅是陳清凡，哪怕那個中國人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的金牌冠冕，但是對方的實力與經驗卻絕對也是世界級選手中的佼佼者，更何況那位退役已久的中國人，選擇了乒乓球教練這一職業。
許多人可以將乒乓球打的很好，卻不一定能很好的去教導別人，而教練的分析與表述能力，遠比運動員要好上太多，這么一想，蘇舟特別的擅長分析理論知識，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場中，第三局的比賽也已經結束。
羅德里格斯又輸一局，但是這一局的比分咬的緊了些，最終的小比分是11：9。
安吉洛11：8羅德里格斯。
安吉洛11：6羅德里格斯。
安吉洛11：9羅德里格斯。
這三局的比分看似不遠至少其中有兩局的差距極小，但乒乓球從來都不是一種單看分數，就可以判斷球員的水平高低的運動。
分數是會騙人的。
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比分數所體現的還要大上一些。
先前，蘇舟一直覺得，這個世界的乒乓球水平，大概是奧古斯特>>>>>>之后。
換言之，奧古大大和后面的人之間，是有壁的。
但是看了這一場比賽最重要的是，蘇舟清晰的知曉羅德里格斯的水平高低蘇舟感覺，他心中的“壁壘”定式，可能要再發生一點改變。
場中，連輸三局，羅德里格斯緩緩的吐著濁氣，那雙蜜褐色的眼睛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西班牙隊的教練在第四局的開頭叫了個暫停，這時的比分不過是1：1平。
七局四勝的比賽，對于羅德里格斯來說，這很有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局了。
蘇舟始終觀察著那邊，面對沉著臉的西班牙教練，羅德里格斯的表情非常敷衍，他一個勁兒的瞅著球臺，像是覺得這一分鐘非常的浪費時間。
暫停的時間結束后，羅德里格斯打出了一波小爆發。
既像是野獸在臨死前最后的掙扎，恨不得拉著敵人同歸于盡的那種；又像是在前三局憋狠了，燦金發色的西班牙人終于憋不住了，打瘋了，然后就打順了。
安吉洛7：11羅德里格斯，西班牙人贏下了第四局。
隔離板外，蘇舟攥緊拳頭，雙眼發亮，低低的吼了一聲“干得漂亮”！
場內，羅德里格斯似乎聽到了。
裁判桌旁，燦金發色的西班牙人扭過頭，他正在揚起脖頸灌著水，這會，他蜜褐色的眼中撞入了他的友人。
對視兩秒，羅德里格斯放下水瓶，他擦擦唇邊，對著他黑發黑眼的中國友人，眨了眨那雙深邃又迷人的眼。
他的眼里融化著略帶甜味的巧克力，你再也無法從他的身上找到半絲賽場上的狠戾兇意。
加油。笑意盈盈的，蘇舟比著口型，揮了揮拳頭。
羅德里格斯點著下巴，心情似乎在瞬間變的極好，但他又覺得這樣細微的動作無法體現他對室友的喜愛，于是干脆高舉左臂，大幅度的左揮右動。
另一頭。
不久之前，剛剛被甩了“一臉敷衍”的西班牙隊教練黑了臉。
迭戈沉默片刻，擰開瓶蓋，遞上水瓶：“……教練，你要不要也喝口水？”
一分鐘的休息時間很快過去，羅德里格斯扔下汗巾，再度返回賽場。
大比分安吉洛3：1羅德里格斯，第五局再開。
羅德里格斯有著哪怕落后三局，也要反追四局，然后將意大利人一口咬死的心。
然而，這就是最后一局了。
小比分安吉洛11：4羅德里格斯。
大比分安吉洛4：1羅德里格斯。
羅德里格斯雷耶斯止步四強。
安吉洛比安奇拿到了半決賽的入場門票。
作者有話要說：粥粥：我該怎么安慰我比賽失利的好友qaq，我可以為他做些什么qaq
作者：啊啊啊啊啊在可能出現的高審前弄完了！在點擊修改章節后順利完成的一刻我真的差么點都快對著電腦稀里嘩啦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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