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舟……
蘇舟傻了,是真的傻了，他不就是腦子不清楚走了一會神嗎，走神的總時長有一分鐘嗎？有三十秒嗎？……呃,三十秒還是有的——總之,電視左下角顯示的小比分怎么就變成5：0了啊？？？
五！比！零！！
意大利國旗后的數字是五！西班牙國旗后的數字是零！！
……雖然也不至于到了【莫不是這比分記反了吧？？】的程度,但是這？這？？
蘇舟傻愣愣地盯著電視,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直到英格蘭隊的隊醫不贊同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才恍恍惚惚地不得不承認了這個事實。
蘇舟：“…………”
嘶！要知道他和羅德打起來！也就差不多是五五開啊？！
蘇舟咽了口唾沫，謹小慎微地坐直了身體。
電視屏幕里,雙方球員已經再次站穩在臺前，現在正要進行的是第一局里的第六球，由身著大紅色球衣的羅德里格斯發球。
蘇舟這次不敢走神了,他此刻的感覺就像是終于被人以外力從深海里給硬生生地拉了出來,在沉溺許久的頭終于浮出水面之后，清新的氧氣入口救命，頭也不暈了,眼也不澀了，整個人瞬間清醒！
十幾秒前的恍惚就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境。
夢醒的粥下意識地抱緊了毯子，連呼吸都放輕了，瞪大了眼睛盯著即將開始的下一球。
下一球——
羅德里格斯的球權！質量極高的正手發側上旋,行球軌跡是從己方的左手半臺到對方的左手半臺的小斜線。
嗯……蘇舟迅速地在心中同步估量，這一球的最終落點是安吉洛那邊的橫向中臺,而小球彈起后的最高點,則恰好是在球臺的邊緣前后。
……處理這一球,可以微微調整后以正手拉球,也可以當機立斷地接發球時便反手擰拉。
蘇舟的這一串思緒僅在短短的零點幾秒之內，那是已經刻入身體骨子的擊球意識與判斷本能，而電視屏幕中的安吉洛·比安奇也沒有其一貫的開局散漫——嘶！眼見為實，所以安吉洛是真的不在開場時打瞌睡了啊？！——只見男人手腕內扣，重心下沉，隨即便是黑膠外翻，擰球而出！
擦——！
在意大利人的擰拉動作下，白色的小球與膠皮充分摩擦，轉瞬便被施加上了極其猛烈的旋轉與強勁到極點的巨大沖勁！
——果然是反手擰拉！
還不等蘇舟在心中高呼一聲“漂亮”！球臺那端的羅德里格斯便也迅速地做出了回應！只見那抹大紅色的身影飛速滑步，身姿調整！羅德里格斯當機立斷，變反手位為側身位！隨即，在小球沖到身前的那個剎那——
有力的腰腹收緊擰轉！帶起手臂的收起上揚！
咚！
球到！人到！拍到！球拍撞擊小球的聲音無比清脆！緊隨其后的弧圈猛烈非常！以側身位的正手拉球對陣安吉洛的反手擰拉！羅德里格斯的這一發擊球質量極高！
——羅德的這一手也漂亮！
蘇舟毫不吝嗇地在心中對好友發出贊嘆！但……
安吉洛的回擊卻來的更為迅猛且滴水不漏！
那是一種怎樣的“更先一步”的洞察力啊！蘇舟不是沒有與安吉洛交過手，但是身在球臺對面與身在上帝視角的感官是絕不一樣的！若是作為正在參賽的、站在安吉洛·比安奇對面的人，在每一發擊球之后，蘇舟所想的便是盡可能快地將動作歸位、然后去迎擊那在下一個零點幾秒后就會再度奔回眼前的白色小球！
可是以上帝視角的觀察者來看呢？
上帝視角的粥倒抽一口冷氣——嘶，嗓子好痛！——蘇舟趕緊閉上了嘴巴，雙眼卻瞪圓了一眨不眨，攝像機的同步轉播將兩名選手的每一個小動作都拍攝的清清楚楚：在羅德里格斯的第一板擊球、也就是西班牙人滑步向左、變反手位為側身位的那一瞬間——
那一瞬間發生了什么？
——在羅德里格斯的球拍甚至尚未真正地撞擊到小球時！站在球臺另一端的安吉洛·比安奇就動了！！
于是！在那一瞬間！那是重疊在一起的、由兩個不同的人所共同發出的聲響！
——球臺這端的羅德里格斯在變位后站穩了腳步，舒展開了預備拉球的姿勢！
——球臺那端的安吉洛·比安奇則在同一時間行動了起來！迅速地滑步向右！
砰！！——羅德里格斯的球拍撞擊上小球！
擦！！——安吉洛·比安奇的球鞋擦過地板、繼而再次停住！
這兩件事是同時發生的，這兩下聲響融合為了一個奇異的整體！進而——
當羅德里格斯拉球完畢！當那顆白色的小球帶上了狂暴的旋轉與力量飛過了球網、向著安吉洛·比安奇的半臺沖去之時——
白色的小球就像是自投羅網的失明者！簡直是在無比精準地飛向了安吉洛·比安奇所在的位置！
嘶——
蘇舟在這一瞬間忘卻了呼吸，如果不是很清楚這是超重量級的年終巡回總決賽的半決賽，單看這一個球，他險些都要以為這是意大利與西班牙的友誼賽………不，是一場“表演賽”，羅德里格斯是在有意地給安吉洛·比安奇喂球了！！
然而這并不是喂球。
可是這等同于喂球。
而“喂球”的下場——
自然就是這“喂”的無比舒服的一球，被安吉洛·比安奇輕松笑納！
砰！！
連滑步也無需再滑！連調整也無需調整！甚至連作為第一起步點的拉球姿勢也無需再特地擺出——
在白色的小球飛過球網上方的那一瞬間！安吉洛·比安奇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只等著小球飛來他的面前！
所以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便是那般的水到渠成！乃至是到了理所當然的地步。
而蘇舟的大腦思維也在極為迅速地同步活躍著。
就像是每一個球員都會經歷從教練送球的靜態擊球練習、到全臺靈活的動態擊球練習，在練習的終點——在舍去了定點喂球的實戰比賽里，要是球員無法得到這一球的勝利，籠統的概括一下，無非也就只有兩個要素。
1：對方的回球質量太高、旋轉太強，即使我的接球姿勢很舒服，卻也無法成功地回擊這一球。
然而這樣的問題——無法在位置舒服的情況下回擊對方的高質量弧圈——對于身為世界第二的安吉洛·比安奇來說，等同于不存在。
那么另一種情況呢？
——對方的拉球質量雖然沒有出色到讓自己難以回擊的地步，但是基于極快的對攻節奏、極強的比賽頻率、或者是因為在比賽的末期造成的體力欠缺……
總之，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我本應可以質量極高地將這一球拉回去，但是我的腳步慢了、動作變形了、手臂乏力了、回球的位置并不是最舒服的擊球點……
而這種情況，對于已經提早一步來到了最佳的擊球位置的安吉洛·比安奇、在這個比賽不過是剛剛開始的時間點里，同樣是不存在的。
所以這就變得很棘手了。
蘇舟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看著電視里的意大利男人以一種果斷自如又攻擊性極強的姿態將小球拉回，而乒乓球的飛行方向與落點——
身為落點大師的粥不過看了一眼，在電視里的小球剛剛飛過球網、尚未真正落臺時，蘇舟就敏銳地判斷出，那絕對是一個會讓羅德里格斯接的非常不順手的落點。
畢竟，如果站在羅德里格斯對面的那名球員是他，只要條件允許——也就是他能將這一球打回去、質量偏高地打回去——那么安吉洛在此時選擇的這個回擊點，便也是他會選擇的回擊點。
不出所料，乒乓球并未落在距離羅德里格斯最遠的那個落點上，卻落在了讓羅德里格斯在拉球時最難調整姿勢的一個落點上。
……雖然這個點距離羅德此時的站位也依舊不近就是了。
蘇舟的心臟提了起來。
——追上去！！
蘇舟在心中為自己的西班牙友人大聲打氣！
如果是羅德……如果是羅德里格斯·雷耶斯的話，蘇舟覺得他的西班牙朋友肯定能追上去！
電視屏幕中，那抹大紅色的身影化成了一條模糊的長線，西班牙人在第一時間便全身啟動了起來！
邁步、追球、到位、站定！即使來不及調整姿勢，下意識的戰斗本能與擊球意識也讓羅德里格斯卡著最后一刻來到了小球的面前，當即便手腕一緊，轉動起自己尚未穩定好的腰肢！
……趕上了！蘇舟不由握緊了拳頭！
下一瞬——
砰！！
這不是一個高質量的回擊！羅德里格斯的回球姿勢無比別扭！但是他的球拍依舊穩穩地擊中且摩擦起小球！！回球質量雖然不高但也絕對不低！并未發展為一種直接將球擊飛的慘狀！
但是這樣還不夠……
蘇舟緊盯著電視，掐住毯子的雙手不覺更加用力。
重點不是羅德里格斯做了什么、能做到什么，而是安吉洛那邊……
蘇舟的視線立馬轉到右方，不出所料，當白色的小球再度飛到意大利人的面前時，與羅德里格斯追球的倉促身影相比，灰發灰眸的意大利人是那么氣定神閑！
即使安吉洛并沒有在笑，這一刻的表情甚至是顯得有些冷漠的，但是那雙淺灰色的眼睛里卻無疑充滿了名為笑的譏諷。
……蘇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作為一項高速競技的運動，在乒乓球的對峙里絕不存在輕松柔軟這樣的說法，就連看似柔軟的削球實際上也是以韌克剛。看看意大利人那挺拔的身形與緊實的肌肉線條吧，安吉洛這樣以洞察力、機動力、跑動速度見長的球員更是與柔和寫意之類的詞語扯不上關系，但是此時的他給人的感覺就是輕松與冷酷兼并！
就像是站在云端之上的非人的存在，灰色的眸里似是漫不經心，又好似納入了所有。他的手臂與腰腹是緊實的，他拉出的每一個弧圈是迅猛的，他的拉球姿勢是有力的，但是或許就是因為那“更先一步”的洞察力帶來的奇妙錯覺吧，此時此刻，蘇舟的腦子里竟然只有“輕松”二字。
——他輕松地站在那里，他輕松地揮起球拍，他擊打出對于對手而言絕不輕松的一球，進而……
一板發球、二板反手擰拉、三板正手弧圈、四板正手拉球……
這一球對峙里的第五板，羅德里格斯將來自安吉洛·比安奇的拉球擊打到了天上。
小球高高地飛起，在燈光的折射下迸發出模糊的光暈。
看似漫長又實則短暫的兩秒鐘過去。
飛起的小球落地，滾動，靜止。
裁判桌上，小比分再次變動，5：0變成了6：0。
羅德里格斯0：6安吉洛。
以其中一方的小比分來到六來判斷，第一局已然過半，然而羅德里格斯·雷耶斯一分未得。
……賽場之外，德國隊的休息室里，奧古斯特微微睜大了眼，心中情緒翻滾，復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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