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駕馬車之中。
氛圍開始緊張起來。
劉錚靜靜地看著謝天堯，心中五味雜陳。
謝天堯那枯槁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卻什么都沒抓住，似乎想用力，但是自己渾身的力氣，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邁。
絕望。
劉錚此時的憐憫，不僅僅是對謝天堯這個帝王的憐憫。不僅是對一個生命的憐憫，同時，也是對自己的憐憫，對整個人類的憐憫。
生命，是什么。
死亡，又是什么。
自古以來，就有很多哲學家，對生命和死亡，有著各種的感悟。
生命對每個人來說，都只有一次。拋卻那些宗教的毒雞湯，這個說法，還是得到大部分人認可的。
然而……
對劉錚來說，卻并不是。
因為他實實在在，活了兩次。
一次是在前世，現代社會。
一次是在龍炎，回到了古代。
所以劉錚對生死，其實有著自己的一套看法。他對生死，看得其實比較淡。他已經活過兩次了，還有什么值得遺憾的呢？當然，那些雞毛蒜皮的遺憾會有，對家人的遺憾，對兄弟的遺憾，對心愛的女人的遺憾，以及對這個世界的遺憾。
但就劉錚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他帶來的一切，創造的一切，和一個宇宙中，最基礎的碳基生物來說，已經沒有什么遺憾的了。
他改變了這個世界太多太多。
人能活多久？
百年？
地球呢？
四十億年。
那宇宙呢……
這不是危言聳聽，這是真的實實在在的數據。每個人從生下來，都在折騰，折騰地活著，折騰地蹦跶，折騰地想要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想要實現自己的夢想……然而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人生價值，對整個宇宙來說，真的不值一提。
甚至。
連塵埃都比不上。
那還有什么糾結的呢？
劉錚從來希望，自己可以活得豁達一些，大度一些，當然，也要有深度一些。活好這輩子，就是他所希望的，至于死亡什么時候來臨，他沒有過多去思慮過，因為那樣，會讓自己不開心。
何必？
他看著謝天堯這個樣子，心中開始細數謝天堯這輩子的過往和成就。
其實，謝天堯這一生，足夠精彩了。
他其實是一個很合格的帝王，龍炎王朝，在之前已經是岌岌可危，在分崩離析的危險之中。謝天堯靠著自己的制衡之道，硬生生將龍炎的壽命，延長了四十多年……
他有在用心治理這個國家，他有在用心尋找，這個國家的出路。
夠了。
值了。
“我……”
“我……”
“我……”
謝天堯，在用力掙扎著，似乎在死亡的邊緣，他想說話，可能是覺得自己的大限將至，他也不再堅持用“朕”這個字，他知道，面對死亡，他同樣也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比別人出身好的普通人，僅此而已。
“圣上，微臣在……”
“微臣……”
劉錚不知道該說什么。
盡管他對生死看得很透，但當真正面臨一個人生死的時候，他內心的悲傷還是會忍不住冒出來。
他緩緩走了過去，蹲在謝天堯的床榻旁邊，抓住他那枯槁的手。
謝天堯，這才用力一笑，渾濁的眼神中，終于有了一絲色彩。
“朕，累了……”
“累了……”
謝天堯顫抖地，艱難地，從嘴里蹦出來這么幾個字。
“圣上……”
劉錚也忍不住悲傷不已。
想起自己從遇到謝天堯，他幾次想清算自己，但幾次還是沒有舍得，幾次明里暗里交鋒，但他還是一直留著自己……因為劉錚知道，一個帝王的格局，肯定不會和那幫士大夫，老貴族一般小。他看著龍炎越來越好，越來越強，他是有著自己的評判標準的……
沒想到。
在這樣的交鋒中，他已經慢慢老去。
曾經的威嚴，已然不在。
他累了。
他確實累了。
龍炎太大了，他操心的地方，操心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臣懂……”
劉錚想了片刻，只能回應這兩個字。
謝天堯自嘲一笑。
說了剛才那幾個字之后，他似乎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再想說話，還需要緩一會兒。
“秘，秘不發喪……”
謝天堯，突然用力反抓著劉錚的手，渾濁的眼神，突然變得有神起來。
劉錚渾身一震，臉色慘白。
“秘不發喪……”
謝天堯堅持著自己的話，他抓著劉錚的手，開始猛然用力。
“大葬，回京華……”
“回京華……”
“再……”
“再……”
劉錚渾身也開始顫抖起來。
他曾想過，謝天堯有一天會死，這個一直和自己斗來斗去的老皇帝會死，但他還是沒想到，就在眼前，就要發生在眼前。他應該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謝天堯若死。
龍炎就真的要亂了。
他沒想到……
會是在這個時候。
“嗚嗚嗚嗚……”
這個時候，身邊的那些太醫，以及袁清明，還有周總管，一個個都跪了下去，他們想放聲大哭，卻是一直忍著，生怕外面的人聽到。要知道，這還是在太子大葬的路上……這個時候，皇帝死了，可不是一件好事兒。
“您說……”
劉錚，也心中悲慟。
謝天堯，用盡最后的力氣，看著劉錚這個年輕人，他似乎記起來，他第一次去涼州，和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車內論政……那時候的劉錚，還有著些許稚嫩，那時候的謝天堯，還意氣風發，威嚴十足……
然后。
他又想起了去年自己生辰的時候，看到的劉錚。
在那個時候，他在劉錚身上，看到的，全是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可惜。
他不是自己的兒子……
可惜，他不是自己的血脈。
只是。
現在，他都要死了。為什么還要去可惜著這些可惜？
人死，如燈滅。
“回到京華……”
“謝銘繼位……”
“藩王發兵……”
“領地互換……”
謝天堯，燃盡自己的生命，說出了這么最后幾句話。
“什么？”
劉錚渾身一震，登時臉色大變。
謝天堯，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而后。
終于，腦袋一歪。
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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