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十四章 二百零七
  將風中黃紙用石板壓好,少年向雙手哈氣,快搓幾下,從袖中掏出火折點著黃紙,放在臨時用石快搭建的擋風窩里,借著火舌,順勢點燃三炷香,用手小心護住香頭,緩緩插在土里。

  正月之朔是為正月,躬率妻孥,潔祀祖禰。及祀日,進酒降神畢,乃室家尊卑,無大無小,以次列于先祖之前,子婦曾孫各上椒酒于家長,稱觴舉壽,欣欣如也。小年燒紙掃墓,乃是長久以來的規矩,天下九國無不遵循。如今正好是小年夜,少年辛苦忙碌兩旬,手頭銅板,恰好夠買一刀燒紙。

  少年左手抱腿坐下,右手不停地續黃紙,聲音在長風中絲絲縷縷,和娘親講講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家里老木門總是吱牙響,我捻了一點燈油抹在門軸上,現在好多了。

  先生很久沒來,但是幾張算術我都做對了,這不今天給我們學堂寄信,信里還夸獎我開竅了。

  安嬸給的臘肉,我都沒動,給掌柜了。對了,我遇上個好人,就是茶館的掌柜。去他那幫忙劈柴,一次給好幾文錢呢,有時候還能蹭酒喝。

  娘親別生氣,云仲歲數不小了,你說過漢子喝酒有氣概嘛,我特能喝,上回我把掌柜的臉都喝垮了。

  他還說要收我做徒弟,學劍,行俠仗義,以后說不定還能當神仙吶。

  娘,當了神仙能見著你么?

  那邊冷不冷?咱家挺暖和的,我只用兩文就買了十幾塊新煤,屋里黑煙少多了。

  娘,今兒是小年,都說要祭奠老去的人,可我咋覺得你沒走呢。

  兒子來看你了。

  少年笑得很燦爛,淚水在北風中不停被吹散或是凝結在少年臉上,怎么吹都也吹不凈。

  大年初一清晨雞鳴時分,少年從茶館二樓抱來蒲團,在吳霜面前叩首三次,正式拜入門下。

  瞥到少年有板有眼的模樣,吳霜心中老大寬慰:混小子落我手里,日后再膽敢胡言亂語,看為師不打得你桃花滿天紅。

  見老師一幅竭力忍住笑意,還擦著點蔫壞的復雜面孔,云仲沒忍住心中疑惑,遲疑開口,“師父,這并非是拜堂成親,用不著春心蕩漾吧?”

  吳霜當即后悔了。

  作勢要打,可仔細端詳少年表情的蛛絲馬跡,的確不是有意調侃,火氣就不知不覺泄走大半,面相陰沉令少年劈柴去。

  劈柴所用之物早在年前已經更換成一口長劍,照舊布滿腐朽銹跡。少年劈柴已歷經兩月余,臂膀氣力相比往日進步良多,揮劍破空聲不絕于耳,令人稱奇處在于,如此力道下,那柄銹劍剁木干澀難聽,任人看來都熬不過幾次起落,橫豎連銹渣都未掉半塊。

  銹劍比較斧頭過于輕浮,難以掌控分寸,幾天下來,木樁尚無缺口。少年束手無策,只好跑去泡了壺小葉觀音,小心翼翼給吳霜斟上茶湯,才訕訕一笑,“徒弟實在砍不穿木樁,還請師父指點指點。”

  吳霜接過茶盞,隨手捏了捏少年鼻尖,“也罷,今兒就當為師教你的頭一堂課,你可仔細聽好。”少年忙不迭點頭,收攏心思,豎起耳朵認真聽教。

  “只要是人,渾身上下都有二百零六根骨,大大小小拼湊而成,骨上附著筋脈、經絡、穴道等等,由此構成人之雛形。”說到這里停頓少許后,見少年聽得入神,才繼續講下去。

  “但我以為,劍客應當有骨二百零七根,多出這根,深埋心竅中,目不可見炬石強弩不可摧,我謂之心骨。出劍時正心骨,萬物可迎刃而解,心骨不正紙不能穿,劍勢盡毀。往淺顯處說,出劍的角度講究正當直挺,力與劍鋒同向,心中雜念拋諸腦后,正心正骨,才能出好劍。”言畢,吳霜拾起銹劍,在木樁上輕輕一劃,木樁悄然分為兩段,切口似鏡。少年似有明悟,向吳霜作揖行禮,沒有忙著嘗試,而是在臺階盤腿而坐,閉目思索話中道理。

  吳霜目光中贊賞之色更濃,慢吞吞一步三搖晃地踱回太師椅,拿起茶盞輕輕吹開細微茶沫。走南闖北多年,見過的天才何其多。他記得早年在江湖摸爬滾打時,單在中州三國中,就見過幾個極其妖孽的劍圣胚子,可惜沒得空收徒,算算時間,當年那些孩子差不多該到四海揚名的時候了。

  少年在他眼中天賦并不出彩,甚至由于入門過晚,錯過了鍛體練劍的絕佳年紀,不過他收徒從不拘泥于天賦,首重心性。天賦差些,畢竟可以靠經年累月的苦修彌補幾分不足,可心性低劣,神仙亦難以扭轉。

  眼下將心骨理念傳與少年,沒想苛求他做到什么。年紀尚小心性未定,早早樹立劍心與做人準則,這才是重中之重。如是想著,吳霜靜靜品茶,越品越不對勁,這才明白過來,這小子給他盛了頭一泡,口感極苦極澀。

  短淺時光,吳霜第二次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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