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七十五章 可惜
  猛虎下山,黑甲不可攔。

  徐進玉大字不識,可當下也被那漢子豪邁跋扈的氣勢所驚,心頭不禁冒出這么句文人語句。細細回味一番,倒還確實像那么回事,心下不由得就頗為自得,正想跟一邊的馬巳吹吹牛,卻發覺身邊那精瘦的邋遢貨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同僚,同樣神色凜然于原地站定觀望。

  心下登時詫異,不過也沒顧得多想:偷奸耍滑借種種由頭遁走,這等令人啼笑非宜的事在馬巳為吏年頭中,不勝枚舉。也幸虧馬巳精明油滑,加之有徐進玉不厭其煩地幫他求情遮掩,如此多年下來,竟少有幾次被捕頭逮到。只是徐進玉沒想到,這等動輒生死的關頭,這馬巳能有甚要緊的事,連同他知會一聲都顧不上?于是心下便有些微辭,尋思著等馬巳回來好生敲打一番,起碼得將前陣子愧對的酒蟲解解。

  徐進玉正是如此的秉性,天塌不驚,思緒天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旁人難以捉得半分想法。難為馬巳如此多年同他交情莫逆,至于如何能揣測到其一二分思緒的,無人得知。

  徐進玉繼續打量場中形式,只見那漢子一口氣擂鼓似又將兩人重創,以驚人膂力將身負黑甲的二人砸在漫水路中,威勢不減反增,直直撞入敵陣。算上方才那三位,傷在漢子拳下的已有五人,均橫躺于雨水浸沒的街道之中,半晌未見動靜,生死難料。

  “這常言道,一氣連根,二衰三竭,就是不知道這個隱藏極深的小武生,能于我這黑鯉營中撐上多少回合。”章公子端坐高臺,左右四位妙齡侍女擎傘,護住四周傾斜而來的風雨,獨獨露出中間的視野,方便少爺看戲。何為看戲,自然是群狼斗虎,直至群狼將那猛虎喉嚨撕開,才算得上功德圓滿。

  楊阜未來,不過章公子了解楊阜狀況,故而并未將他強扯至此,而是帶上這四位新收入府的侍女,與一位信得過的老仆登臺飲茶。夏雖已至多日,可驟雨滂沱惶惶而下,又豈能有不涼的道理?偏偏章慶卻令這些侍女裸露酥背,展露雙腿,于是這四位妙齡女子便強忍著冷雨撲打,戰戰兢兢隨章慶走上高臺。

  也是無法,章慶的赫赫兇名,于采仙灘乃至更為廣遠的地界,皆是如雷貫耳。幾名外鄉女子初到此地,聽聞章慶惡名,皆是嚇得三魂跑丟兩魂,都當自己這一副天成玉骨,要被那惡人嚼碎了咽下肚去,指不定還得配幾兩人血饅頭。少女天真爛漫,自然有些自憐。畢竟女子面皮升得俊俏,將來嫁到殷實人家不無可能,如今卻被人強擄來,當成不入流的侍女,誰都頗有幾分悲切之意,將那名聲差到極致的章公子,當做食人就酒的精怪,自然就不足為奇了。

  哪曾想見面之后,這章公子卻是位形貌上乘的儒雅公子,舉動之間盡顯大家文儒風采,實在令這些女子有些神馳意動,一想將來行云雨之事,幾位女子皆有些目泛秋水。又因章慶連日以來多有照顧,其中兩位女子便有心與章慶嬉鬧,哪怕將來做不成正妻,討個受寵的小妾亦不愁富貴。

  故而在章慶獨身弄琴之時,二女子刻意同章慶搭話,言語之中頗有撩撥的意味。

  如此,除來時的一行六人,轉眼變為了四人。

  余下兩位,已然作為九華枝下的零散沃土,滋養得枝條更為茂盛舒展。

  當下四位女子見了章慶,絲毫不敢有逾越之舉,即便是偶然有雨打入雙眸,亦是絲毫不敢將綾羅傘挪來半分。

  聽聞章慶此言,身邊老仆微微一笑,言語頗為隨意,“公子無語多慮,我瞧他腳步運力,估摸著是哪門內家拳的路數,但不足之處是氣勢雖足,可細微精妙之處卻被這氣勢所阻,遲遲不能圓潤自如。”章慶將茶盅捧在掌心,聽得認真。“因此我料定,這小武生還未達到武道躍龍門的火候,還差的遠,只怕在這精心籌集的黑甲眼前,依舊撐不上半個時辰。”

  “那是自然,老前輩瞧人的功夫,那可跟境界不相上下,實在令我這無半點修道根骨的榆木疙瘩有些眼饞啊。”章慶笑道,話語中無半點牽強奉承的意思,誠懇得很,“不知前輩此番出行,境界是否又有高升?”

  老仆打扮的老者搖頭,嘆息不已,“到我等這般境界,破境往往不可強求。雖說靈犀一至福源自來,可天下摸到這層關口的能有幾人,夏蟲難語冰封土,說這話的人,只怕自身亦沒夠到這層隔天隔地的關口。”

  話說到此老仆頓了頓,有些遺憾,可隨即話鋒一轉,朝章慶說道:“”倒是你小小年紀,此番行事的確有些令我刮目相看。我聽聞你請衙門中人前來佐證,又將那戲子引入家中同楊阜對峙,借機發難,此策環環相扣極難破局,的確是上佳的算計。如此看來,章公子當真有你父相當年的風姿,假以時日,章家大統的擔子交與你手,宰相定會好生歡喜一陣。”

  “極難,并非破無可破。”章慶自語,眉頭輕輕挑動。他所設之局,怎能叫人破開,難不成當中依舊有漏洞可尋?一時間面色陰沉,驚得身邊那位女子險些站立不穩,費渾身的力氣才勉強將綾羅傘把持住,再不敢探聽下文。

  老者輕輕一笑,隨手從食盒中抽出幾根玉箸,隨手拼搭成個四四方方的小籠,以手輕捻后,小籠結實無比,仿佛澆灌而成,人力不能開。

  “你所做的謀劃就如這小籠,端的是瓷實難破,常人自然無法從中脫身。可若換做是我,只需輕輕一指,這些算計便成為輕描淡寫的攔路笑話,無須在意。”

  說話間老者彎曲一指,隔著數尺距離,在虛空之中輕彈。

  玉筷碎裂,化作齏粉隨風而散。

  “這便是仙家宗門的底氣所在。除非抱有必死之心,否則就算以悍勇鐵騎步卒,布下天羅地網,耗費無數人物財力,皆是枉費工夫。可惜啊。”

  老者并沒往下說,而是走上前去,繼續端詳那邊街道中的戰局。

  背后,章慶喝盡茶盅里沸騰的茶水,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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