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六十九章 盡人事制天命
  似是推杯換盞,吹燈點芯之間,南公山腳下,也是積攢起不少舊雪,云海如洗,飄雪長流。

  山下村落之中,不少百姓也是賦閑下來,畢竟秋收冬藏作罷,也無其余冗雜事可行,不少漢子便趁著一載之中難得的空隙,好生在家中歇息一陣。不過亦有例外,總有家中糧米并不富裕者,便連忙趕著大雪過后,前去山中采獵,若是逮到些野兔草雞,不說自家可于年關將近時開開葷腥,挑到臨近市集之中,也能折換不少銅錢。

  雪后行獵,最為適宜。山中決鼻不知餌食下肚可決生死,這乃是多年前的老話,講的便是農人冬雪時節以餌捕兔,常置于顯眼地界,大雪一降,萬物掩于白毫之中,分外難尋,故而獵戶農人便將餌食擱在雪上,布以陷坑,待到山中兔找尋上門,極易得手。

  不曉得南公山上兔屬為何總記不得,縱使以此法折殺無數同類,也總有不少雪兔抵不住餌食蠱惑,從而失卻性命。

  小小山中,人為道消,兔為食亡。

  趙梓陽已然吃了月余兔肉,就連巨木坑洞之中的床窩,都是以野兔皮毛縫補而成,多日未曾除去胡須,竟令他蓄出些胡髭,面皮飽經風霜,更是顯得老去數分,反倒不像是位少年,而是位走山訪野的獵戶。

  “李三,那舊書瞧到哪一頁了?”趙梓陽提著兩頭雪兔,深一腳淺一腳,踏雪走回樹坑,扔下雪兔,便朝坑洞之中笑道。

  相比于趙大幫主的落魄模樣,李三也是強不出半指,本就長相不及尋常人,此刻面上沾染火灰,更是狼狽至極,得虧夜半三更山上無人,不然瞧見這位如今的面目,怕是要失足跌下山去,四處宣揚山中野鼠成了精怪。

  “這寒天凍地,哪里還看的進書,腦門險些都給凍成塊朽木疙瘩,靈臺處像是給固冰塞住,僵得很。”瞧見幫主歸來,李三放下書卷,從依舊燃著篝火的樹坑之中探出頭來,呲牙一笑,只是笑意之中,失意更多些。

  “你小子,還得修心,”趙梓陽聞言也不惱,自行進到樹坑之中,添了兩把干柴過后道,“當初我癱在家中,想來你也知曉,承蒙人家姑娘照顧,這才熬到了傷患痊愈,那時節,倘若我一不留神,未曾遏制住躁怒性子,這本舊書,怕是就要毀在手上。腿不能行,足不點地,即便是半個神仙,怕是也要在家中躺廢過去,故而越發焦躁失智。”

  面容極憔悴的趙幫主笑笑,“可后來想明白了,人之生來,總免不得吃苦頭,那些個王侯將相家中子嗣,難不成就能活得襯意十分?多半也非是如此,既然已在塵世吃苦多年,即便是黃蓮入口,也應當慢慢適應些,就算是氣壞了肝脾,賊老天也不會多照拂半點;如若天命意逆,令我命坎坷難行不予善果,咱還為何要順天諾地。”

  一旁的李三聞聽此話,卻是久久未語。

  “話本書冊之中什么逆天之舉,雖多是著書者胡謅謬言,但起碼還得有那活于世間的心氣,明知前頭興許依舊萬般苦,也得好好活。如此一比照,天景大寒,又算個甚,起碼眼下篝火還算旺盛,這便最好不過。”興許是這番話在腹中憋屈甚久,趙梓陽沒費多少周折便將其一并說了出去,登時便覺得心思通暢。

  像幼時從遠郊釣回家中的一條大魚,滿心歡喜燒了碟魚肉,還未吃進幾口便叫刺骨噎住,幸虧家中仍有半碗老醋,緩緩入喉,終是化去喉中鯁,萬事皆舒。

  “王侯將相子嗣,也難做呦。”李三卻是感嘆,順帶拽下兩條肉干,扔在口中,“指不定幫主便是哪朝大員子嗣,出于難言的緣故扔在窮山坳中,早晚有前來認子的時辰。”

  趙梓陽橫眉立眼,“屁的大員子嗣,若真是哪家大人之子,老子還用同你這懶貨縮在此地?成天凈剩吃的能耐,滾去逮兔去。”

  李三呲牙,原本便比常人寬長兩分的門牙,愈發明顯,笑著竄出樹坑,自行前往林中掘陷坑去了。

  柴火聲脆,面目平靜的趙梓陽拎起一枚中空草桿,選不燃卻有煙的一頭,輕輕叼在口中,將煙氣微微吸入喉中,隨后也鉆出樹坑,向樹后那片空地,踏出一步。

  生逢逆境,處危崖下,進亦憂,退亦憂。

  不求長生果,但求神意平。

  分明是偽二境修為,可趙梓陽如今,心意頓開,連同舉手投足,似乎同二境并無二處。

  “太平難定,福報罕現,然山風過不除詭冰,大潮驟而未壓宏堤,清心,抵運,而后為行,盡人事而制天命,此大意也。”

  舊書之中有經文聲起,非佛非道,清凈自然。

  “原來就是一步而已。”趙梓陽自嘲。

  只是走出這一步時,心性大相徑庭,為行而行,諸事難求,舉步無數亦是無用,而此番趙梓陽踏出這一步,卻只是想瞧瞧山上雪嶺,是否與山下見時不同。

  “一模一樣。”衣衫襤褸卻笑意極深的趙梓陽摸摸積雪,朝山下瞧去,村落之中仍有不少漢子忙著打理自家門窗,免得令北風鉆入屋中,仍舊有不少婦人穿得厚實,在井邊候著打水,同其余鄰里閑談,眉眼帶笑。

  村落之中,只是少了個模樣俊俏的姑娘,而后少了個趙梓陽,又少了個李三。

  “再等等吧。”

  趙梓陽看看山巔之上的宗門屋舍,如同來時一般,緩步下山,重歸樹坑之中,打起鼾來。

  殊不知南公山巔,有位腳踏飛劍的仙人,正神色古怪地向山下望去,見那年輕人上山幾步又折返而去,氣極笑道,“我怎就瞧上了這么些個徒兒,除卻老大是憑本事搶來的,老二老三,乃至于最后那個老小,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還真有過師門而不入的。”

  下方傳來一聲呼喊,極為欣喜,“師父,外頭冷清,懇請師父回房嘗嘗徒兒的新菜式,定是滋味極好。”

  吳大劍仙往青霜劍上頭一躺,閉目養神。

  今兒個他吳霜寧肯即便凍死在外頭,也絕不回府。

  只因那二徒弟掌中捧著碟如同黑炭似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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