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七十章 辭仙神,枕青山
  山下不安生,大都是因山濤戎攜五絕興師問罪而來,鎩羽而歸,山上愁云慘淡,卻是因山中除卻柳傾之外,小師弟云仲又是遭劫。

  前腳大師兄柳傾才因負創過重,躺倒于老樵夫親手布下的大陣之中溫養,足足兩晝夜,亦未曾緩過來,雖能勉強開口,但仍是難以起身。以那位成天賴在山上飲酒一斗的老樵夫話講,柳傾此刻是內憂外患,這才落得如此凄涼景象:一是內氣虧空,致使渾身經絡竅穴如同枯枝敗草;二來便是外傷,近乎將五臟都傷得通徹,再者突破時候無人護著,且是心境不穩,叫山濤戎霸道出手險些將境界打得崩塌,諸般原由盡家于身,故而如今身子骨極虛,一時半會難以調養過來。

  錢寅趙梓陽兩人這幾日下來,當真忙得焦頭爛額,那位老樵夫只是蹺起二郎腿來,如走珠滾豆一般從嘴里蹦出藥材名,讓兩人趕緊去尋,自個兒則是拿來南公山積攢下來的上好酒水,飲個不停,似乎覺得并不盡興,索性單手托起酒甕灌酒,喝得殘破衣襟上都是酒水橫流四溢。

  煉丹若要說是輕松營生,錢寅前陣子便不至于累得終日昏昏欲睡,眼下即便兩人煉丹,亦輕快不到哪去。趙梓陽上前以來還未曾研習丹術,無論拗口藥材名如何念,還是丹鼎底處的丹火應該如何點起,都是一竅不通。如此一來,非但未曾幫上錢寅,還險些將諸多藥材混雜到一起,引得錢寅一陣頭疼,不得已遣趙梓陽去尋正在屋中酣睡的云仲,起碼后者還略微知曉如何幫上些忙。

  趙梓陽匆匆忙忙竄到云仲房中,卻見后者如今睡得正酣,壓根不知曉有人邁步進門,摟住一旁被褥自顧安眠,看得趙梓陽皺眉不止,不過抬手去叫的時節,卻發覺那少年周遭似乎蒙上一層淺淡霧氣,若明若滅,于昏暗房中格外扎眼。

  “師弟,醒了嘿。”趙梓陽屈起兩指,沖師弟腦門上便是一戳,而后連忙伸回手去,滿面憂色。

  但覺少年額頭冰冷似鐵,渾然不像是入睡已久,反而像是于大雪隆冬之中折騰了一整晝夜,當即凍得趙梓陽連連縮手,竟是橫豎不能近。

  “這小子身上,似乎有道殘魂散去不久。”趙梓陽聞聲回頭,卻是被一陣洶洶酒氣險些逼退,忙不迭掩住口鼻,“我說老前輩,您可真堪稱海量,一日一斗酒水都未曾喝得爛醉,如今還有功夫四處轉悠,實在是叫晚輩心服。”

  老樵夫哪里聽不出面前這小子話中帶刺,“吳霜可是位好師父,少同他學那馬屁功夫,難免拍錯地方,如若拍打到馬蹄上去,免不得將你小子踩上七八圈。”

  旋即也不理會趙梓陽如何出言,徑直走上前去,單掌拍向昏睡不已的少年。

  雖聲勢浩大,但并非為取云仲性命,而是一掌壓到少年面門近前,使雄渾內氣緩緩逼出寄存于少年軀殼之中的殘魂。

  良久之后,老者收掌皺眉,緩緩自語道,“按說老夫這一掌足夠逼退身在四境的魑魅殘魂,為何這小子身上這道魂靈卻是動也未動,即便是殘魂已然消散,故而使得寄宿之人通體冰冷,也該將寒氣連同殘魂逼出體去,如今卻是收效甚微,怪哉。”

  樵夫在屋中四方踱步,口中尚且念念有詞,“我這可是從那老牛鼻子處學來的驅煞掌,屬再正經不過的道門手段,怎會無用,即便是五境殘魂也合該悸動兩分,難不成是五境之上?”

  旋即老者便是失笑,再瞧瞧那位依舊酣睡的少年,“想得忒多些,如此經絡天資,哪里會有那通天徹地的好運,有哪位五境之上本事通天之人,會于魂魄消散之際,將一身所悟盡數傳與這么位資質差勁的后生。”

  江湖話本常言高人極好收拙徒,而后細細教誨一番,使得這位原本諸竅不通的徒兒可縱橫天下,難尋敵手,可實際江湖,哪里有這等隨意之人。

  一身修為,兩袖氣魄,于江湖之中苦爭生死多年,積累下的衣缽本事,豈能隨意拱手相送。

  徘徊之時,云仲眉間卻是突兀閃出一道身影,立身在床榻側處,笑瞇瞇瞅了瞅那位徘徊不止的老樵夫,嘟囔道,“路選得偏差了些,但走得極快,故而也算不上錯,大才之人,即便擱在以往道門還未衰落的時節,亦是難尋。”

  人影再端詳了一番面帶苦笑的趙梓陽,驚奇不已,“命中倒是富貴難言,不過富貴之人所歷孤苦,一向不少,先需熬過,再談富貴。”

  整座南公山,竟然無人察覺山中有道人影,即便是那位立身極境的老樵夫,亦是未瞧到窗外暮春微風,緩緩將一人身形帶去屋外。

  恰如清風攬月。

  那道模糊不清的人影瞧過躺在陣中的書生,亦去見了在丹房之中忙活不迭的胖方士,順帶拿起掉落一旁的兩株急需的藥材,藥田正堂,屋舍小樓,連帶著少年曾經盤坐觀劍的山巔淺坑,山中各處,盡數收入眼底。

  連山下村落之中一位時常往山頭看去的老翁,與手中魚簍中淺淺金光,亦落在人影眼底。

  此刻后山除卻繁花遠山之外,再無他物。本就是暮春近夏的時節,故而天清目闊,細末溪流自山巔淌下,甚為安寧。

  可在人影眼中,后山當中有一道沖天而起的筆直劍氣,貫云而出,不知其幾千里也。

  “可惜未曾親眼瞧見過那小少年的師父,究竟是何等人物,不過光看破五境時的動靜,起碼比我當年要強不少。”

  “代代大才,心馳神往。”

  模糊人影開始分崩離析,如焚毀野草迎風,齏粉飄灑,亦如數九隆冬雪塵,隨朔方吹角紛紛揚揚。

  雖于天上辭仙神,還需地下枕青山。

  大夢誰先悟,如此可安眠。

  云仲屋舍之中,未曾關住門窗,長風吹翻窗頭一刀宣紙。

  紙上徒留縱痕有一,再無物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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