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七十九章 笑貧
  兩方死斗,由頭至尾,盡數落入陡坡上的林陂岫眼中,雖說早先便聽聞頤章軍卒砍殺賊寇時候,下手極狠辣,可如今親眼望去,仍舊是腹中翻騰不已,一連強咽數口唾沫,才勉強撐著未曾吐將出來,跌跌撞撞走下陡坡,扶住棵面前老樹,氣喘不已。

  到底是從未曾見過幾回廝殺死斗,還未調入京城時候,頂多瞧見屈指可數幾次江湖中的武斗,也不過是幾位草莽漢子舉起石鎖門閂,破劍銹刀,至多逞逞威風,誰也未有真個膽色,將手頭割秧都嫌鈍的破刀插到旁人胸口上頭。

  但眼下血腥氣彌漫四野,叫軍卒一刀劈開喉嚨的馬匹倒還好說,已然氣絕,偶有幾頭馬匹被斷去前足,躺倒地上,仍舊哀鳴不已,其聲極凄,在兩側山中回蕩,久久難散。更不消說被斷去手足肩頭,乃至接連破開腰腹的馬賊,更是觸目驚心。

  林陂岫就算是心性再穩,一時也見不得這番景象,趴到樹上緩和良久,接連干嘔數度,才頹然坐倒在樹下,滿面冷汗順脖頸流淌而下,皆已不顧。

  “難得有人頭回瞧見剿匪,強忍著未曾吐出滿腹飯食的,林大人能將官做到這等地步,看來著實是本事非凡,卑職在徽溪聽聞過的些許風言風語,大概多半是胡謅來的。”不知何時,賈校尉已是蹲坐在林陂岫身旁,以靴抵樹,暢暢快快松了松腰腹,咧嘴笑道。

  “三五年前,卑職曾護送過一位官品不下于林大人的大員,出頤章東走齊陵,瞧瞧齊陵河山,順帶學學人家修葺水路船運的法子,正巧遇上盤桓關外的馬賊。死斗一場,那位大員差點便將苦膽吐出來,再顧不上出行,拼著擔下辦事不利的罪責,連滾帶爬跑回了徽溪。”

  “林大人膽識,可比那位強太多。”

  校尉說罷,從懷中拿出枚酒葫蘆,遞到林陂岫嘴邊,“上好的燒刀子,酒雖不入流,給大人壯壯膽氣,足夠了。”

  林陂岫接過酒葫蘆,沉默良久,再度開口時,卻是狐疑問道,“你說咱頤章百姓,窮苦之人尚在少數,起碼除卻大災之地,統籌下來,絕大多都可飽腹,遠遠未曾到不惜鋌而走險,拼著叫官軍砍去腦袋,亦要落草為寇的地步,為何各地賊寇馬匪,卻始終除不盡?”

  夜風徐徐,兩位官階相差極多的人相對而坐,一位是錦衣華服,玉帶嵌珠,一位裹著身清冷鐵甲,身側插著柄刃奇寬的長刀,緩緩談起頤章事。

  賈校尉說,哪個生來便愿背頂長天胸貼黃土,躬耕多年下來,沒準只勉強混個飽腹,即便是撈著門賺銀兩稍快些的行當做,不也是要勞心費力,賺得銀兩大頭,還要送到頭頂上家去,當然比不上一馬一刀,擄掠商賈富庶人家來得快些。

  前兩者勞心費力,到頭來不過掙個溫飽,后者雖時時有性命之憂,卻斂財奇快,不遵規矩法度,無所顧忌,便由不得人涉險。

  “笑貧不笑娼。”林陂岫緩緩點了點頭,晃晃掌中葫蘆,“這么想的人,不論頤章還是齊陵,亦或是其余地界,一向不在少數。甭管做何等事,總覺得能賺得錢財便是好的,因規矩本分賺不來銀子,反而為人所看輕。”

  腹中翻騰漸漸平息,胖官員深深吐出一口氣,“不知為何,總覺得賈兄弟在提點我。”

  “不敢當不敢當,”賈校尉連聲道,“頤章軍中扔下枚火石,能砸死百來號校尉,區區校尉,斗大字不識一筐,哪敢提點身居朝堂上的大員,林大人要這么說,那可真是屈殺小人。”

  官場沉浮數度,林陂岫豈是常人,聽聞校尉如此言語,只是不動聲色留下句多謝,旋即勉強站起身來,同賈校尉說要掉頭瞧瞧自家夫人,一步深一步淺,緩緩走回車帳之中。

  若論官階大小,區區校尉,自是不敢借馬賊一事提點他這位當朝重臣,但這一番話究竟是誰要對他林陂岫說的,他自個兒心中卻是有數。自出徽溪以來,三度提點,自然不會是賈校尉一手為之,正如皇城值守的那位軍卒所言,二百軍卒的來路,乃是皇城中人囑咐,故而才隨車帳一同去往西郡。

  頤章全境之中,可將兵馬調度牢牢握在自個兒掌中,且雄盤皇城的,唯有那位身處垂暮之年卻威勢更盛的圣上。

  先才刀劍震響,隨后便是馬嘶不止,林夫人已然是悠悠醒來,披起那件老狐裘,使火折點起燈來,卻瞧周遭并無林陂岫身影,橫豎沒曾再度入眠,而是坐起身來,拈著那枚雕出芭蕉身段的枯木,口中不住念叨。

  “距天明還早,怎的不再歇息一陣?”布簾一掀,林陂岫便費勁踏到車帳當中,頗為不解地瞧著自家夫人的蒼白面色,皺眉問道。

  “無事,方才忽然入夢,望見夫君當年模樣,亦是位面容俊郎的翩翩公子,還當是年月回轉,冬后成秋,這才不由得醒轉,”夫人笑笑,將手頭那截枯木又塞到林陂岫懷中,意味深長嘆了口氣。

  胖大員瞪眼佯怒道,“怎的,如今我這年老色衰,夫人瞧不上眼了?”

  “瞧得上,起碼曾經俊過,如今雖是老了些胖了些,可依稀仍能端詳出來年輕時的長相,這便足夠。”夫人說罷,瞧見林陂岫面色雖說佯怒,但依舊抑制不住喜色,緩緩松口氣道,“觀夫君氣色,看來咱是能安安穩穩抵達西郡了?”

  林陂岫叫自家發妻一眼看穿心思,登時無言,翻翻雙目道,“那是,原本還想著給那位賈校尉送份重禮,讓夫人自個兒逃到別處,起碼能留下性命便好,如今倒是亦能省下這份重禮,確實是件好事。”

  自家這位夫人,雖腹中學問不深,手腕更算不上強硬,明明是當朝重臣夫人,怎么都該端起幾分架勢儀態,而相反大多時候這位林夫人待人接物,卻好似夏里暖風,絲毫無秋時北風冷寂,更未曾有初春涼風惺惺作態的意味,更是引得周遭鄰里交口稱贊。

  可林夫人看人卻極準,每每瞧見林陂岫鬼鬼祟祟獻殷勤,或是欲言又止,便一準能猜出自個兒這位極好虛榮的相公,又要學那些朝堂上的富庶臣子,討房美妾。六七位側妾,林陂岫每次都以不同手段旁敲側擊,可回回皆是被自家這位賢妻看破,卻并未太過刁難,最多是柔聲囑咐句莫要沉溺于此,過于傷身,便將此事允下。

  這番話聽得夫人微惱,直埋怨道,“你林陂岫若是死在刀劍之下,妾還能獨活不成?再者蘆兒如今年紀也是不小,靠留在京城的家底,即便一人孤身過活,亦不成問題,何必如此。”

  “下回不敢嘍。”

  林陂岫舉手討饒,可面皮卻是掛笑,挪挪身子招呼道,“歇息歇息,明兒還要趕路。”

  林夫人輕輕道喏。

  一如林陂岫厚著面皮討妾時候,這位夫人也這般柔聲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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