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四百九十九章 赤腳踏厚土
  “道友故人?”老道士重新將金銀米收回袋中,冷不丁開口問起對街那道人,神態若一汪古井,絲毫未動。

  寬胖道人瞇瞇雙目,將手頭六爻錢拋起,而后擱在手頭掂過兩掂,排開分序,而后挑眉答道,“有些淵源,但分明是有紫青隱現,恐怕非但不是善緣,而是樁好大禍患,未免就不能因此事蛻去層皮。”

  說話間城關以內,已是有六七匹駿足良馬緩緩而來,不曾停留別處,徑直朝街尾而來。馬上端坐之人,瞧打扮似乎皆是習武之人,身形硬朗,雖未掛甲胄,不過瞧其厚重身姿,便覺威風赫赫,且與尋常人不同處在于,這幾人持韁兩手,傷痕舊疤極密,且掌心指腹老繭,已是消之不能,堆簇得集齊厚實。

  唯有習刀槍年頭極長者,掌心當中,方可有這般景象,更休說這幾人駕馬能耐如此高明,明眼人皆能瞧出這幾人來歷,怕是與齊陵軍中脫不開干系。

  兩位道人皆不曾有分毫動作,盤膝坐定,穩固如常,卻是引得這幾人面面相覷,遲疑片刻,才翻身下馬,牽起韁繩往街心而去。

  “大人,信件中報,言說有位從深山當中走出的道人,落腳于此街,眼下卻是不好分辨,這兩位道人皆是出塵,若是唐突辨認,恐傷和氣。”有人湊到為首那人背后,低聲出言。

  齊相之子所托,豈能不用些心思,縱使在軍中摸爬多年,少與大員貴人相見,此番亦是不得馬虎半點。

  為首將官擰緊眉頭,為將多年,自然曉得其中道理,故而沉吟片刻,先行邁步走向那寬胖道人眼前,略一抱拳言道,“敢問這位道長,可是自北而來?”

  后者撇過一眼來人,上下打量幾眼,“貧道由南而來,云游至此,想著暫且憑卦術積攢些盤纏,再度北行,恐怕要讓施主心思落空。”

  著一身尋常布衣的將官并未多問,只是輕微掃眼道人手中的六爻錢,點頭離去,行至對街那位老道面前,再開口道,“敢問這位道長,可是由北而來?”

  “正是由北而來,”老道應答得干脆,將面前盛有金銀米的口袋扎起,抬頭笑道,“這位將官倒是生得一副好面孔,且眉心當中正好光亮,瞧來便是祖蔭茂盛,不過多久,興許便能平步青云,未免不能坐在齊陵朝堂武官首座之上,當真是貴人命。”

  說罷老道也不等那將官應答,長身而起,將整一兜金銀米扛在肩頭,自顧穿過長街,行至那寬胖道人身前,低聲笑道,“貧道早就猜出,你本就不是道門中人,雖不愿算你是由何處學來的這身卜算本事,但出門在外,許多本領應當藏得妥當,切莫為零星金銀,顯露能耐。”

  “由打南邊來的,大抵便是那位的座下徒,”老道猛然有些明悟,旋即喜上眉梢,從懷中費勁掏出封書信,不由分說遞到那寬胖道人懷中,“貧道曾與你家師門有過一面之緣,怎奈老來惰怠得緊,相識多日竟是不曾掐算過你這后生身世,如今卻是浮云大開,若得閑時,不妨前去上齊以北,尋處道觀,將此信交與當今觀主。”

  寬胖道士不明所以,平日里兩人便是極不對付,出于卜卦能耐針尖麥芒,時常搶奪生意,談不上和睦二字,但見老者長眉都是樂地顫起,好容易按捺住火氣,皺眉問道,“老道長何故戲言,上齊道觀足有千萬,畢竟當初大齊不曾崩解時節,乃是五教相合的地界,況且話還未曾說得清楚,怎就要令我前去捎信?”

  老道似乎一早便猜出寬胖道人能有此問,接連擺手笑道,“你休瞞我,你這后生,單名一個寅,自幼便是上山學藝,算到如今,已然有三位師弟,對與不對?”

  錢寅緊緊皺起眉頭。

  自打由南公山下山以來,無所事事,十萬山中百無聊賴,荷塘撈月色,林梢探秋聲,不出半月便已膩味下來,這才抻出身玄衣道袍,一路周游至此,尋思著賺得些許銀錢,再去往別處。老道方才所云,也的確沒錯,雖說只有云仲趙梓陽兩位師弟,可那位溫姑娘,亦算得上是師門后輩,半點不差。

  “前輩是從何處而來?單憑卜算本事,便比晚輩高過許多。”

  老道呵呵一笑,將信件放到眼前寬胖道人手上,低聲道來,“說來離近日口口相傳的北煙大澤并不遠,喚做守缺觀,但要想尋著,恐怕你問遍整座上齊,到頭來也是無人知曉,閉寺多年,世上哪還有多少人曉得,不過你這后生既然知悉卦象與奇門遁甲,尋處不接天不近地之處,應當不難。”

  說罷老道又打米袋當中捏出八九枚形如金銀裹纏的米粒,遞到眼前人手上,道句箴言,而后扭頭便走。

  “趨利避害知禍福,奇門卦象算吉兇,生來若行康莊道,孩童墜地何異同,患得患失疑無用,不如學道見真明。”

  老道平日里皆是盤坐,向來少有起身,直至如今踏步離去的時節,錢寅才瞧見這位道爺雙足壓根也無鞋履,分明秋深近乎冬時,長街甬道最是冷涼,可老道舉步悠然,赤腳而行。

  “幾位此來,貧道已算得出些許苗頭,只不過出于下令之人久居天子門前,為紫金二氣遮攔,故而算不分明,”還未行至城關前,老道便開口言道,全然不顧身后幾人驚愕神色,繼續言道,“幾位隨行,應當還有位邁入修行的后生,不見得本事奇高,可勝在心性天資過人,既然相請,何不一見?貧道這朽木已然埋土半截的年紀,又有甚忌憚處可言。”

  隨風由打城關旁屋檐上頭,躍下一位須發散亂的男子,可惜周遭并無多少行人瞧見,這男子身法之高,譬如枯葉落地,分明身量壯實,動作卻是飛花弱柳,輕盈得緊,停在幾人身前,沖道人緩緩拱手。

  可老道人并不給面子,面皮有些不悅,“貧道不著鞋履,是不愿隔絕足下厚土,再者便是囊中羞澀,花不起銀兩,你分明入了靈犀,家中又不乏錢財,何苦赤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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