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五百二十五章 山清城秀,愈多愈少
  云蒸霧騰,長霞萬彩,隨穹隆當中垂天金烏一并起伏,分明是巍巍巨城覆壓千百里,樓宇鑲于層巒當中,塔觀林立點綴其中,若是仙人鬢間插簪,排布奇兀恰如天間景致,飛瀑長流,萬花亂眼。

  有青石亭臺坐落山巔,不知高有幾千幾萬丈,恰好落在城中甬道最末處,居高臨下,城中行人,不過滄海一粟,誰人亦不曉得此臺高遠如何,城中更是從來無人踏足,此刻霞光盤桓,難見當中景象。

  “北陰君難得有興致出外走動,就莫要再扯動云霞了,當初耗費多時才將這云霧長霞布置妥當,倘若是扯得紛亂,又要平白費力。”亭臺當中有位明黃袍袖的中年人緩緩走來,恰巧瞧見位身形佝僂的老者,弓腰低身,使單手籠住眼前霞霧,上下甩動個不停,一張蒼老面皮頗有些喜色,玩心極重,不由得嘆過口氣,邁步上前。

  老者顯然是被人攪了興致,不舍收回手來,繃緊一張滿是斑紋的面皮,撇嘴爭辯,“你我幾人終日囚于此地,閑來無事自然要尋些雜事解悶,西陵君與東檐君兩人,前陣子一同離城出外,估摸著是尋了樁好差事,只剩你我二人看家護院,實在過于無趣。”

  明黃衣衫那男子苦笑,前幾日之間,西陵東檐兩人的確是匆匆而去,不過經他瞧過面色,倒端的不似是外出尋樂,而是外頭生出變節,雖不曾明言,倒也能揣測出些許來,全然與老者口中好差事無關。

  “既是北陰兄心中憋悶,還請自便就是,不過是幾縷云霞,過后再行布置,想來也耗費不得多少功夫。”男子擺擺手,旋即便要抬步離去,卻見那老漢松開扯動云霞的右掌,輕輕一推。

  扯落而下的萬道云頭長霞,當即便復歸天上,且瞧來比方才,更為雄渾濃重。

  “這布云施雨的手段,卻是不曉得北陰君是何日學到的?”男子養著天邊云霞,饒有興趣開口問詢,瞧著老者細紋遍布的手掌,仔仔細細觀瞧,頗有喜色。

  被喚做北陰君這位老者卻是并無多少好氣,哼哼兩聲,“但凡是位修行人,在此地看上個幾十上百載,估摸也能尋出些門道,有甚好驚異的。”

  見眼前人點頭,老漢卻并無再度挑撥云霞的意思,笑語道來,“算算時日,近期也應當下上一場雪,南陽君匆匆而來,怕是便為布雪而來,既是無事可做,我便一并同你前去,恰好也可幫襯一番。”

  “還是北陰君厚道熱心,若是換成那兩人在此時當值,恐怕斷然不會出手相助。”南陽君笑意濃郁,同老者并肩而行,直往亭臺深處而去。

  亭臺綿延極遠,由打山巔,直通山外,身在其中能見下方樓宇如棘,長街似帶,兩人邁步停在亭臺邊欄桿處后,望著亭臺下人走車穿,喧囂市坊,卻皆是難有丁點歡愉之色。

  “咱這地界越是熱鬧,天底下卻是越多苦楚,有時瞧著眼前熱鬧,倒真是有心舒心笑笑,但甭管是心性如何,都難笑得出。”

  老漢背后,始終有一方玄黑斗笠,如今弓背往下觀瞧,老臉滿是感慨。

  此城之巨,僅是此處山岳便足有近一郡大小,遠處更是隱約間青山綠水,城關相連。

  正是老漢說話功夫,遠處城關又是走入兩人,神情懵懂恍惚,只是與周遭人不同,這兩人入城的世界,便是挽手而來,瞧著便是相識,只不過入城過后略微有些恍然,順街緩步而行。

  老漢瞧得分明,身旁明黃衣的男子,眼力已也不弱丁點,如今瞧見那兩人邁步入城,兩人神色,猛然間一變,對視一眼,竟是徑直離了亭臺,踏風而下。

  長街當中,面皮俊郎那人瞧著周遭景象,連連皺眉,略微攥緊一旁女子手掌,狐疑不解道,“師父,此地我當真是從未來過,由打山上離去過后,本是足踏云頭飄蕩而走,怎卻是并未前去陰曹地府,反是行至如此一片巨城當中,師父當初仙去,也是徑直來此不成?”

  女子一身青衣,眉目生得極好,聞言卻是先行嗔怪,瞅過一眼男子手掌,而后才輕聲道來,“此地并非陰曹地府,不過亦與世間略有不同,當初我自行掙去古井束縛過后,的確來過此地,亦是見過此間幾位城主,卻仍是放心不下世間種種,故而回返,險些失卻心智,于山外閑逛許久,才終是回想起諸般前塵事。”

  “既如此,敢問師父,為何去而復返。”男子佯裝問詢,嘴角卻是不禁揚起。

  女子才要怪罪,卻是發覺眼前突兀有兩人身形落地,為首那位明黃衣衫的男子先行開口,調笑道來,“難怪水月姑娘不愿久留,原是外界仍有這么位模樣俊俏的徒兒,若是換做我,怕是也樂不思事,憂慮偕忘。”

  幾人隨處尋了處茶樓,掌柜分明是知曉這明黃衣衫男子與老者來頭非同小可,特地吩咐自家小二,引幾人往頂層樓上去,強忍心頭痛意又送上壺封了許久的上好春茶,這才安心下來,借樓外朗朗日光休憩打盹。

  “多年前頭一別,水月姑娘終是得償所愿,我二人亦是心頭寬慰得緊,”南陽君將面前茶盞轉過兩轉,雙目卻是瞧著那位年輕人,神色未動,“小友遲遲不愿自報家門,難不成是覺得我二人并非善茬,故而刻意遮掩。”

  年輕人仍是懵懂,聞言才后知后覺,躬身行禮,“在下乃是水月師父徒兒,姓葉名翟,表字乃是當初師父所取,喚做遲雪,而今初來乍到頗有些糊涂,還望二位前輩寬恕。”

  老者恍然,面皮升起些明悟,一張斑紋老臉綻開,“原來水月小姑娘當初時常說起的那枚湖字玉,便是由此而來,如此情意,倒是令我這老人家艷羨不已。”

  “入此城中,仍舊能留有心智,不曾忘卻故人,著實是難得,起碼這六七彈指之間,少年郎算是頭一份。”

  明黃衣衫的男子也是笑笑,“古來典籍與奇聞異事中,常言說是男女情深,或是化蝶共走,或是甘為代死,但眼見得事隨境遷,似乎只剩傳言而已,多是大難臨頭各自保性命,倒不說是有錯,可總歸差著些意思。”

  “這話老朽卻不太認同,”北陰君瞥過一眼身旁男子,自顧言道,“可載史書當中流芳千古的舊事,多半稀缺,不過是因為許多人心之所向,如若是人人皆能如此,稀松平常,恐怕就難在世間流傳廣遠,譬如舍生取義者,盡忠職守慷慨不畏死者,倘若世間人皆如此,又豈能贊譽。”

  “在我看來人人生來皆有善念,起碼有向善之心,故才開碑立傳,將此舉動傳開千百載,即便人世間種種身不由己,起碼知曉何為好事,何為壞事,至于究竟能否為情意二字舍棄性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難言對錯。”

  城中北陰南陽,西陵東檐,兩兩相對,皆是算不得對脾氣,時常因見解不同爭執一陣,雖不曾動起手來,不過仍是各執一詞,向來也難安穩。故而南陽君聽聞此話后,只是無奈笑笑,打定主意不與其爭辯,飲過兩口燙茶,便看向眼前頗有些手足無措的二人,猶豫片刻,而后才緩緩開口。

  “白毫山乃是重地,我知兩位早已厭倦此間種種,故而自行撇去身上枷鎖,倒是難為兩位空耗千載光景,我等斷然不會怪罪,”男子蹙眉,倒也未曾有慍色,“但畢竟白毫山重地,不可無人繼守,如若是不曾安排妥當,恐怕有失。”

  水月亦是神色微沉,看向身旁葉翟,但見后者聞言過后,面皮猛然緊繃。

  鳳游郡近日間,天景極怪異,先是幾日驟雪初停,而后天光放晴,才過兩日光景,又復陰云密布,電光似走龍蛇,接連折騰過六七日才消停下來。郡中上年歲的老者皆言說,近來恐有大災,如此古怪天景不止,怕是不曾醞有什么善事,這般言論傳揚開來,卻是使得每戶皆囤積下許多糧米干柴,以備不時之需。

  白葫門近來與馬幫一般,皆是沉寂下來,不過前幾日有人上山借住,卻發覺不見原本那位門主,而是換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年輕人,與一位面皮仿佛搽炭的漢子,問起原本門主去向時,那年輕人只是笑著搖搖頭,并不明言。

  云頭之上,有兩人往下遠遠觀瞧,卻見原本上下素色的白毫山,如今已是返歸原色,山道青黃,枯木由白轉黃。

  “看來你我都是多慮了。”青面漢子轉過臉來,長處一口氣道,“如此一來,你我又可省下數百載憂心,倒也是樁善事。”

  “可正是因此,世間又多了一位本該安然而去,今卻受縛在此的可憐人。”發絲眉須盡白的中年漢子冷冷清清應過一句,望向云頭下那位分明言語舉止都像極耄耋老者的年輕人,再不發一言,踏云頭而去。

  青面漢子良久也沒動腳步,定定望著山間習武的三位童子,與那位手撐下頦曬懶的年輕人,末了無奈吐出口話來。

  “分明是主戰伐的職守,怎么心腸還如此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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