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五十三章 功德惦念
  頤章宮中近來數月,都是愁云慘淡,雖仍在炎夏時候,宮中甬道圍墻處望去,仍舊是陰沉至極,雕欄玉砌金碧輝映當中,無處不透露出冷涼陰沉氣,自然是令宮中上下心頭皆是無半點舒坦可言。

  皇城當中那位年紀已是日暮西垂的老龍,這一載之間咳嗽聲響愈發艱難,且響動已是嘶啞,聽來譬如窗欞為風雨所破,而后凄哀風聲灌入,刀刮銅鐵,聲響如何聽來都是隨時日愈衰,乃至到頭來已是時停時續,甭管是宮中那等忠心之人再如何勸解自個兒,權帝乃是圣人之相,大抵也可同幾載前大病一場而后轉危為安,也是壓制不住念頭,思量倘若是有朝一日權帝崩殂過后,這偌大頤章,又要交與誰人手上,當然這些也僅能略微想上片刻,便要連忙揮散去這等念想,更莫說同外人提及。

  隨著正殿當中上朝次數愈稀,由起初日日不歇,到往后三日上朝一回,再到如今已是逾兩月也未曾上朝,頤章京城仍舊是那般模樣,但朝堂重臣,饒是心懷僥幸,也是知曉那位少時登基繼位,于戰時北迎齊陵東拒南漓,雖是殺伐果決,也斷然稱得上賢君的權帝,終究也免不得日薄西山,大日將傾,總不免叫人心生感慨,即便人人都避諱此事,罕有人膽敢妄議,但心頭多少是有數。這江山交與誰人,日后究竟如何立儲,在朝中重臣看來,權帝膝下皇子數不少,但可堪大用的,也唯有大皇子二皇子兩人,想當年權帝生惡疾時,兩人輪流監國,倒也是說不出個高低來,只是二皇子性情寬厚尤喜安治,大皇子卻是更為在意軍中事,倒也是令頤章兵馬不曾荒廢,互有高低。

  但如今憑宮中流傳出的消息,大皇子已是多年不曾露面,更是未曾同往日那般同群臣私交甚密,更是不曾封王賜地,就如同這位已然年紀已入不惑余的長子不在人間,揣測猜疑也曾有過,但長久不曾見著大皇子蹤跡,群臣也大抵是心頭了然,帝王家最是不講情面,更何況是野心極大,且已熬到不惑年歲的長子,生出何等心思,皆算不得意料之外。

  昨夜皇城內外滾滾云壓來,陰沉沉霧蒙蒙,足足憋起近一整日,才是相當吝嗇落下稀稀拉拉雨滴來,勉強將京城當中街巷打濕,便再無半點落雨的端倪,反而是更為悶熱難耐,處處枝條紋絲不動,就連皇宮內院當中的金絲木足有發絲細的纖細枝條,也無半分晃動。宮中宮女中官即使已換得絲緞衣衫,也熱得渾身大汗淋漓,奈何實在是無消暑的手段,前幾日就有兩位專司打理御園當中花草池水的宮女,實在經不住這等頂悶熱的天景,待到旁人瞧著的時節,已是昏厥過去,調理幾日才是堪堪緩將過來。出于無奈,宮中有庖廚取青小豆煮水,而后憑老冰鎮罷,每日正午下晌時節一碗,倒也可稍去暑氣,免得發痧,倘若是拖沓久了性命堪憂。

  唯獨皇宮正殿寢宮地界,當中仍生炭火。

  由頤章內外擇選而來醫術高明的太醫,近乎已是使盡渾身解數,將藥方呈上,時常要熬上數日,才能得來碗足能相隔百步嗅見苦楚的湯藥,憑最得天子信過的近臣中官端入寢宮處,可饒是這些位太醫近乎將滿身醫術掏空,懸絲診脈的時節也不見好轉,只得是日日苦思冥想,再琢磨出個有用的方子,可耐不住宮中太醫身影,已是越發少將下來,大抵已是被斬越半數,其余人提心吊膽,卻依舊于事無補。

  于是中官端起湯藥碎步前去寢宮的時節,時常不過百步遠近就已是渾身濕透,倒不見得是因天景過熱,或是宮中炭火炙熱,而是那咳喘聲響實在叫人胸中生畏,自然不敢怠慢丁點,比起往常還要多添幾分心思,才可護著自個兒無憂。

  “聽旁人說,前幾日有位二品重臣前來覲見圣上,不出幾句就惹得圣人生怒,不由分說就收了那位重臣的官位,賞夷三族,秋后問斬,大抵是提及立儲一事,才惹得龍顏大怒,圣人可是有道明君,罕有降如此大罪的時節,眼下動輒便是誅殺所出藥方不利的太醫,拿朝中重臣三族,擱在平日里,斷然也不會如此行事。”

  宮中風聲到底是難以密不透風,眼下便是有兩位年紀稍淺的中官,趁避暑乘涼的閑暇立身到一處屏風旁,小聲議論,年紀稍長那位聞言連忙狠狠瞪過開口那人兩眼,“甭管聽來什么風言風語,收聲就是,這京城尚無密不透風的墻,何況是身在宮中,倘若教人聽去,你我二人恐怕不出今日就得人頭落地,這乃是咱中官的本分,何況是嚼圣人舌根,誰人允你的膽量?”

  周遭涼風稍起,這位中官也是將懼惱意勉強壓下些來,言語聲響壓得更低,“圣上萬歲,數載前大病一場,不也是安然無恙?此番也必是逢兇化吉,不管是遇上甚事,且記著一件事,咱這等做奴才的,圣人乃是頤章最為金貴之人,說是天下最金貴之人也不為過,有些話要聽,有些話聽不得,千萬莫要抖機靈耍心眼,傳這等捕風捉影的廢話,將分內事做得極好才是正道。”

  “真以為你這后生比朝堂重臣想的還要深?真當中官性命貴比朝中二品?既然這話不需點明就能想清一二,日后便管住那張嘴。”

  微風又來,說話這位中官面色猛然一變,朝屏風之上看去,卻是空空如也,并無飛鳥蹤跡。

  十息后,皇城寢殿之中多出來位眉目愈清的年輕人,叩拜面圣的時節,仍舊蹙眉。

  病榻之上斜依的權帝揮退眾人,旋即很是艱難坐起身來,勉強笑起望向那位年輕人,擺擺手示意那人上前說話。

  “榮安的修為不差,替寡人瞧瞧周遭,斷然不可傳出半句話。”

  朝榮安點頭,去而即返,低眉叩首。

  病榻之上歲數極大的老人點頭,緩緩喘起兩口,言語時卻并無半點咳喘,反倒是中氣十足,一掃往日頹相,竟是長身而起,只是身形略微搖動,無奈笑道,“難怪先人曾言,久稱病則病來,久不立則難立,假意抱病如此久,難有走下床榻動彈的時節,倒當真有些費力,當年用兵時節最擅詐敗,誆騙敵手,而后設計誘之一舉破敵,算起來已有多年不曾動用這等手段嘍。”

  一旁朝榮安略微狐疑,不過既是面前這位權帝,使出何等計策來,都并不需驚異,當即也是將面皮放平緩下來,恭敬如初。

  老者眼渾,但略微掃過朝榮安一眼,就是微微笑道,“差遣榮安去到天下走動一番,看來是初顯成效,心性好過當初。”

  “屬下回返宮中的時節,聽聞兩位中官妄議圣體,如若不除去,恐怕要走漏風聲。”猶豫片刻,年輕人還是開口,不過始終不曾猜透這位天子心中所想。

  權帝很是自然坐到一旁,端起尚熱青小豆湯淺嘗兩口,又是解去外袍,聞言很是覺得好笑,瞥過兩眼朝榮安,“外頭正是三伏最為酷熱的時節,寢宮當中炭火常燃,饒是寡人年少時節親征多次,吃過不少苦頭,如今也是熱得險些背過氣去,倘若不讓這等風言風語傳得愈演愈烈,又何苦受這份罪?”

  “誅殺那些位太醫,連同那位常人看來不知死活的二品大員,寡人可都沒殺,只是將這幾人暫且軟禁到深宮之中,不允其露相,既然是榮安聽著了那兩位中官言語,過后也是要將這兩人軟禁一陣,倒無需言說是殺還是夷三族,只需將這幾人蹤跡抹去,朝中人都是大抵能揣測出個大概,可惜揣測畢竟是揣測,總要往自個兒相信的地方想。”

  “幾年前寡人抱病時節,有不少人蠢蠢欲動,乃至更有周遭數國之人滲入頤章境內,畢竟如今國門大開,本就無法避免,但仍舊有些心性沉穩藏匿極深之人,始終按兵不動,倒是成了寡人一樁心病,兩王不可共治,既然最看好的二子一者擅主內,一者擅攻外,打定主意立儲一事過后,自然要替那擅攻伐武略的兒郎,先行將頤章這枚荊杖撫平,這才好騰出手來,應對日后九州烽煙萬里的年月。”

  當年大皇子并未身死,只是身側一位高手代其受了朝榮安掌刀,僅是一招頭顱落地,過后這位大皇子便是自囚一地,數載都不曾同外人有交,故而朝堂之上,皆是以為這位野心極重的大皇子,已是被權帝削去皇子位,甚至是親手誅殺。

  朝榮安面露不解,但依舊是跪伏。

  “最是無情帝王家,若是倒退數十年去,憑寡人的性情早就將大皇子除去,令性行仁厚寬和的二皇子繼位,但治國之能,大皇子能學地很好,可對外開疆拓土,二皇子的性情,就注定不如其兄。”

  “天下一統歷來是帝業所求,寡人也不例外,說是甚天子真龍,到底不過是個凡人罷了。”

  “往后一載以內,若因此事造出無數殺孽,榮安莫阻,日暮西垂,寡人也只得用此等法子令頤章強盛,免去后顧之憂,最起碼可讓日后的頤章天子,省分心力。”

  老者站起身來,重新走回床榻處。

  “帝王家免不得猜疑算計,父子情誼反而是淺淡如水,能替后人做的事寥寥無幾,算是積攢些叫他二人惦念的功德,盡一盡當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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