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章 比劍與渡河
  山崖陡峭,壁立千仞,云仲費力撿起身旁險些折去的子規五岳兩劍,到頭猶豫片刻,還是顫抖兩手抱拳行禮,這才告退,近乎是一步步挪下山去,等踩松散巖壁終究退到山腳時,才連聲咳出幾口淤血,發覺再難以存下多少走動的力氣,就地坐倒,張嘴大口喘息兩三炷香后,才覺得渾身好受些。

  兩旬時日,云仲被困在這山窟里遇上的頭一位敵手眼前,無論動用何等手段,皆不能越過半步。

  見江湖登長生道以來,縱使云仲性情當中本就存在了秀昂當狗分量的謙遜,但如何都不覺得自己劍術仍在低微一等,早年間同宗師過招,往往是因手段過于單薄落在下風,不過只論劍術,領會過師父吳霜高妙劍招,如今已然化為己用,再經流水劍譜打磨過不知多少萬劍的云仲,從來都不覺得自個兒劍術劍招,應當低過旁人。可也就是這么短短兩旬之間,少年心性所積攢下的些許傲氣,盡數叫那位眉眼平平無奇,單臂持劍的中年劍客削了去,山高一線,天高一丈,不論云仲如何遞出精巧劍招,指望出奇制勝還是憑力破招,那位中年劍客的劍術,總也如長河落日,眼見日落在即,卻偏偏不能憑徐來夜色壓制半分。

  起初時候,云仲只覺此人劍術比起自個兒高出一線,興許再過招兩三回即可穩穩勝過,于是一日之間接連登山十二回,從天色未明,直至星月浮江,所得唯獨有一身不算甚重的傷勢,僅劍傷就細密橫陳百道有余,盡管已是狼狽,卻仍是因為那獨臂劍客手下留有分寸,才不至于令云仲輸得更凄慘些,刻意留手所致。

  也不曉得是因頻頻受阻,如何都過不得這頭一關,摧垮云仲許多求勝心思,還是因屢敗屢戰,從中悟出些劍術的門道,需耗費更多功夫悟招。從起初一日間登山十二回,經過兩旬之后,云仲每日只上山一回,其余時候皆是在長河對岸住處歇息養傷,提劍閉目,雖然還是不曾勝過那不知到底深淺如何的獨臂劍客,可負創卻愈發重將起來。起初周身不過多添密密麻麻數百道細微傷勢,而今下山時,已然要吐出數口血來,劍傷也愈重,深可見骨。

  但饒是險些被那劍客削成截四面通風漏氣的邊角舊縞,云仲的心境卻好似步步登高,一日勝過一日。

  百來密密匝匝小傷,同眼前深淺不一可入骨的傷勢相比,非要說好處,那便是獨臂劍客起初對付云仲,不過是輕拿輕放游刃有余,如今則已然做不到那般輕飄間不需耗費吹灰之力,而是隱隱之間顯露出敗相來,多則再兩旬,少則數日余,大概所受傷勢再度由重轉輕的時日,就能見著些勝算。

  所以云仲這幾日,盡管被那劍客掌中劍教訓得體無完膚,且每每敗下陣都是要被調笑幾句,心境仍舊不賴,反倒比自囚于屋舍中更好些,樂呵不已,甚至深居宅邸的光景也越發稀少,除卻正午前同那獨臂劍客拼斗之外,傷勢略緩時,時常要攜城池村中的孩童前去周遭轉悠上幾趟,捉放鳥雀,摘花引魚,卻也自在。

  眼下也是天色近乎入暮,云仲照舊雙劍還鞘,悠然走到城門外頭,并不需上前知會,只是打個呼哨,城門內外正閑暇的六七孩童便是紛紛湊上前來,呼朋引伴,很快就有近二三十孩童,吵嚷叫鬧隨前頭手護后腦的云仲走到暮色當中,都是自個兒猜測這位劍客哥哥,今日又要帶自個兒去往何處玩耍,又是要見到何等稀罕事。

  城中內外,家家戶戶都曉得云仲不久前斬蛟壯舉,再者這劍客為人,渾然不同先前所想那般冷硬薄涼,倒是相當好說話,前幾日修葺城門,如何都難以架穩長梯,有名有姓幾位工匠腿腳不便,只得是前去叨擾云仲,請后者遞劍將長梯定到城門樓處,云仲并未推辭,反倒是仔仔細細遞劍氣兩三。原本以為這位能耐極大的劍客,性情清冷,不過經這兩旬余的時日,卻發覺云仲性情相當溫和,故而自是放心下來,時常有人前來府上討求個幫襯,照舊一一應下來。

  因此這些位年歲尚淺的孩童跟隨云仲外出游玩,家中雙親卻是相當放心,當然若是有那等欲令子嗣好生讀書的人家,知曉今日又是不曾寫罷先生吩咐留下的課業,此間水土養人,漢子雙膀力道十足,定然少不了一頓竹板炒肉,相當瓷實。而云仲大多時候也不去勸,而是等幾日后躲過風頭,仍舊有些腿腳不靈便的孩童再度外出時,不輕不重調笑幾句,時常還要拿近來在府上所觀的書卷考上一考很是難為情的孩童,嬉笑之間,孩童面子卻也攬回不少,且能令這些位很是親近自個兒的孩童學來些書卷中的深淺學問,倒也很是不賴。

  今日云仲不曾繞遠路,而是徑直去往城外臨江幾里處桃林,取桃脂百枚,自然有下手無甚輕重的孩童,險些將桃樹外皮扯去,免不得又要挨云仲劍柄輕敲兩下后腦,自知乃是犯了過錯,趁旁人不曾瞧著的時節,又把扯開樹皮摁將回去,惹得云仲好一陣哭笑不得,卻也不再過多責備,只言說下回動手時節,需先仔細瞧過。既是孩童,時常因瞧上同一枚凝如琥珀的桃脂爭搶,可經云仲敲打過許多回,自知曉不能因這等小事打到一團去,只得是紛紛湊到那好運的孩童身前,賴著討價還價,三枚換一枚,五枚換一枚,至多是將桃林當中草汁抹到旁人面皮上去,嬉鬧聲震。

  到夜色漸起的時節,孩童雖是余興尚濃,想起竹板炒肉滋味,也只得是各自歸去,云仲將所采百枚桃脂分給孩童,叮囑還家過后交與雙親,時常沖泡就水,能止痢去疾,清熱養人。

  “倒是好興致,你小子的脾性,帶這些位孩童娃娃出外游玩,先前還有些不放心,今日見了,好像還著實不差,有模有樣,過后要撈個先生做也不是奢求。”

  “豈敢妄念。”云仲拿出兩枚桃脂,恭恭敬敬遞到眼前人掌中,知曉這位喚作東檐君的前輩性情稱得上灑脫,好像初次相見的時節,就曉得這位前輩好美人,喜金銀,擱在旁人眼中不是個六根清凈的主,但在云仲看來,越是如此的性情,越是好相處。

  東檐君何嘗不曉得眼前后生,同故友一個德行,若是兩人打機鋒推來磨去,恐怕說個兩三日,這后生也不會詞窮,更是曉得如何裝傻充愣,雖然性情甚合,可的確有要事在身,簡明說清來意過后,見云仲眉頭微蹙,誠心打算同后者好生閑聊一番,權當解悶。

  “前幾日你心境頂頹廢的時節,我還曾同南陽君講過,有時候下雨時節莫要裝好人擎傘渡人,自己眼里頭萬丈暖陽,旁人胸中卻是連綿急雨,不論活多少年月,都是這么個理,佛不渡人,傘也不渡人,你慶幸劍道登堂入室的時候,此時天下正有人沉浸于大苦當中,悲喜不能相通。”

  “可我好奇的是,明明已然挨過人間不少胖揍,比我等那位故人吃的苦頭還要多些,怎么撐將下來的?”

  云仲平白無故被問及此事,一時間不曉得應當如何答復,眉頭淺淺皺起,并不急于作答。

  很簡單,但是也不簡單。

  “也許是還有想做的事,有吃不起的福分,但少有撐不住的苦頭,惦記著出劍,所以遇上什么艱辛磨難,總不能一瞧這人間不好混,咬牙跺腳一死了之。”

  再度抬頭的時候,身前已不是東檐君,而是一男一女。

  男子俊秀,可惜白頭,女子神情淡漠,唯獨看向男子的時節,神色溫和。

  滿頭雪的葉翟瞧見云仲,慢慢勾起唇角,“看來托付給云小兄弟的劍匣,并沒白費。”

  身形瞬息退去百里之外的東檐君重新坐回茶館外的茶桌處,捧起杯茶,順順當當吞將下去,登時覺神清氣爽,哪里有半點嫌棄的意思。本來就是那等不愿拋卻口體之俸的閑云野鶴性情,莫說是這等還算上講究的涼茶湯,即便是再不上講的茶沫,多半東檐君亦能照飲無誤,點出當中兩三處能夸的妙處,更何況時令物最好,入秋時節,本就應當飲這等敗火的茶湯。飲罷茶水,拍拍一旁南陽君肩頭,“愁眉苦臉作甚,那小子可不是無所事事,而是打算找尋個走出一條坦途的法子,你看這長河難渡,要么就是借自身修為渡河,要么就是借舟船,要么就是由長橋走到河對岸去,一步千里固然氣定神閑,仙氣盈袖,不過乘舟渡河,就能說是失卻了架子氣派?”

  “能扛起重擔即可,有什么寒磣的,神仙的修為,操心的命數。”

  南陽君搖頭,長長嘆氣。

  “操心不了幾日嘍,除非能從此樊籠里脫身,不然大多時候,無喜無憂,難得能做幾天人,挺叫人歡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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