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九百二十四章 懸劍
  星夜兼程,單花費幾日功夫,溫瑜提兵兩萬,在相距流州州府城外安營下寨。

  即使是溫瑜動身奇快,僅是在天西城事畢過后三日就引軍北上,風聲依然傳到族老府中,除吳律古老外六位身在流州權勢最重的族老,自然能依仗各自盤根錯節勢力,先行得來消息,難免心生狐疑,紛紛聚于族老府中商議對策,揣測這位如今風頭正盛,在天西城下展露深厚修為的外鄉之人,究竟是否受赫罕重看,故而前來興師問罪。

  戰亂時兵馬調度規矩繁瑣嚴苛,非統領一方將帥不得調兵,而每每調兵馬需印璽玉符,嚴查過后方可允以調用兵馬,這位溫瑜所攜本部自白樓州繞道而行,轉戰百里抵天西城中,規模不過萬數,而眼下各路消息傳來,麾下兵馬數目足有兩萬余眾,大多乃是流州馳援去往天西城的兵馬,其實只需略微思量,就知曉這溫瑜大抵是持將令玉符而來,調兵逾萬已是重權,當然要使得族老心思急轉。

  一位修為深厚,且掌握重兵的將帥不顧天西城局勢初定,快馬加鞭揮軍北上,不論落在誰人眼里,都是極為不尋常的舉動,更何況族老府眾人盡是心知肚明,倘若不是吳律古老二人將權令遞出強行催促兵馬馳援,天西城大概未必能安穩守住,何況向南調撥的錢糧輜重數目即使人人諱莫如深從不提及,多半出入甚重,做賊則有心虛因此一時間聞聽溫瑜揮軍前來,當即就失了分寸。

  幸有六位族老當中根基最深的史靜齋開口,才壓住族老府中人心惶惶。

  史靜齋一脈大才頻出,家世顯赫,上任史家家主精通韜略,跟隨前赫罕遍走大元頻出良策,早早就討取來文臣當中封無可封的顯官,食邑流州,雖過后赫罕力主削去族老權勢,史家不比當年,但照舊遠算不得人丁凋敝權勢漸弱,反倒是一輩中人屢現大才,商賈文人將才頻頻自史家走出,倒是將流州此處掌握得越發瓷實牢靠。依理而言,流州族老府中八位族老,半數之上族老尚要依附于史靜齋這位史家現家主,觀瞧后者面皮行事,更因史靜齋此人本就手段多變心念老練,理所當然在族老府中言語分量奇重。

  有元丁王黃四家族老力推史靜齋主持大局,吳古兩家族老尚在暗室之中,僅剩陸家家主一人,年紀才過而立,平日更很是有些游手好閑,萬事不掛心,眼見得大勢如此,忙不迭應下聲來。

  夜半安營,清晨時節,營寨外就有容貌清癯老者拄杖前來。

  但兵卒卻如何都不允老者踏入營中,言說自家統領尚有要事纏身,令這位衣衫很是尋常的老者再等候一陣,方可踏入營中。

  而老者竟也不急惱,從腰間摸出枚布帕蓋到殘舊木樁處,而后安穩坐下,雙手撐起木杖,面容始終平和得緊,好像是難得熬過不久前涼寒至極的冬月,暫且外出淺窺春意,日頭灑落全身,倒越發舒坦,直到守營軍卒上前相請,老者才是從半睡半醒里脫身,仍不忘朝軍卒道謝,閑散悠然踏足營中。

  溫瑜從晚月未褪尚見星斗時就坐到軍帳當中,依舊是憑易容過后的面皮示人,營外老者等候的時辰,每隔盞茶功夫就有兵卒來報,可那位老者從頭到尾也無甚多余舉動,安安穩穩守著那枚木樁,抱杖小憩,卻是使得溫瑜很是有兩分意外。

  “小老兒史靜齋,未曾聽聞溫統領前來流州州府,有失遠迎,人皆是曉得溫統領統兵轉戰各地,守下天西城乃是大功,此番著實是怠慢,愧殺老朽。”

  一套告罪腔調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不敢當,不過是在戰亂時節走過兩州之地,一來為解圍,二來則是練兵,全然當不起大功二字,如說麾下部眾似是任油烹過兩個來回,那流州姑州兩地的百姓兵馬,可就似是落在刀劍林里滾過無數滾,本來百斤血肉,過后也僅余下個三四成。”溫瑜笑意濃郁,示意令史靜齋落座,緩緩笑道,“要說是有失禮數,合該是在下失禮在先,昨夜安營時便先行去往族老府中拜訪過一遭,見城中屋舍齊整,族老府中守門之人衣衫潔凈,面皮紅潤,還要歸功于族老府安置調度有方,屈居流州一地,實在有些埋沒大才。”

  “戰亂連年,端的不敢有甚自夸的言語,”史靜齋瞧來是位再尋常不過的老漢,既不曾錦衣華服,更未有左擁右簇下人侍從,不過在衣襟下垂著枚品相甚差的老玉,聽罷溫瑜這番話后,神態自若,甚至流露出些感嘆來,捋須片刻緩緩道,“此事算不得流州族老府厚此薄彼,既在人間親疏內外,必要橫亙身前,攔路虎擋馬山,常言說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通濟四方,流州相比整座大元不過彈丸之地,能勉強護住流州不倒,已屬萬幸,至于再多做些什么,能淺力微,當不得大用。”

  今時大元,也漸有春來跡象,如說往日尚有藏掖動向,眼下則是稍稍變換扮相,春風日暖,無復當初含羞。

  其實到春日尚要好些,百姓家無需燃火盆添厚衫這等繁瑣開支,即使無錢財照舊能忍過這淺春略微料峭寒意,對于大元城中百姓已是不賴的時節,而對于常年外牧者而言倒算不得甚,畢竟冬時風雪照舊能憑體魄撐將過去,只是現如今突遇戰亂,當真無法再行營生,故而照舊是凄苦得緊。

  “春日很好,但要是懷中揣千金,總能更心安理得觀賞春景。”

  溫瑜從桌案旁取出枚潤玉,水頭甚好,連史靜齋都禁不得多打量過兩眼,但還未出言夸贊,卻被溫瑜搶先。

  “自古以來逢戰亂時,珠寶物件未必能賣上個合適價錢,反倒是金銀細軟糧米才最能養家,這么枚水頭甚好的玉,興許嚴酷時不過能換得幾升米而已,老先生說得不錯,人間先人后己的事不見得那般多,可流州州府卻不一樣。”

  “奇貨可居,倘若這枚玉換成是明黃戚,別說是換得一條生路,食邑萬戶也并非是空談。”

  “身子羸弱時,腦袋必不可少,而要是身子臃腫,哪怕是換個頭顱,好像同樣無關痛癢。”

  面色自若如史靜齋,都是當即眉頭一顫。

  年少時溫瑜總以為,旁人不見得能望穿自己心頭所想,又因自幼聰慧,于是做事成竹在胸,甚是自傲,但就從那日在客棧中見過燕祁曄之后,溫瑜就再沒覺得自己便是那個腹有良謀的高明人,而同樣流州族老府也不例外。

  天靜氣清,史靜齋不曉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的軍營,更不曉得一位年歲不深的修行人,怎就能從百般戰事里分出心思來,恰巧拿住自身七寸。細想之下流州族老府所做事既不算周全,又說不通理,之所以有如此底氣,一來是因枝條交錯紛亂,全然輪不到流州族老府擔當罪責,錢糧輜重有失,照常理而言也會遭層層盤剝去幾層,只消各地權勢在手者做事即可,可起初族老府賬目就有假,全然不能瞞過溫瑜眼力。二來既已有決斷,王庭與胥孟府誰人為首,對于這些位已在流州羽翼豐滿,無需過于擔憂遭人連根鏟除的望族而言,為誰人附庸并不重要,所以有此舉動,先為試探,而后就是再度圖謀。

  可惜眼下種種,皆是被這位溫統領憑強硬至極的手段破去,也正是因后者手中那枚可代赫罕令的明黃戚,種種盤算,一朝盡滅。

  無論如何史靜齋都想不出為何當今赫罕會將這么一枚明黃戚交與外鄉之人手上,更一時半會想不通,此人怎就能如此斷定族老府心思有變,恰巧點在族老府最為有恃無恐的要害,就好似人人頭頂懸劍,真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明知你史元丁王黃五家望族同氣連枝,占去族老府半數多的掌權之人,但任你萬法由心,姑流白樓三州仍在王庭治下,何況在天西城慘勝一戰過后,卒皆忘死,百姓同仇,單憑一座族老府,如何能與正帳王庭赫罕令相比。今日倘若史靜齋自己走不出營寨,流州還是那座流州,王庭依舊是那座王庭,差別只在于史家勢力,要平白受旁人分食,自此一日不如一日,如墜云端。

  另外一條路則更是無果,既然溫瑜肯來,必是將種種細枝末節都做到齊備,才會如此前來興師問罪,即使是墻頭草隨風倒,想在旁人處討到好處或是維持史家不倒,最重分量的還是這座流州,散盡家財的昔日大富,落在旁人眼里,當真不堪大用。而最是駭人的,則是這位掌刀者乃是外鄉人,手頭有這枚明黃戚,倘若欲要謀利,在露出破綻馬腳的流州族老府里下刀,最為合適不過,挑一望族族老殺一儆百取而代之,易如反掌。

  史靜齋離去之后,當日溫瑜便是急起營寨南行,不過趕路行軍三五日,就得知流州族老府有變,同樣長舒一口氣。

  這場賭,溫瑜是勝者。

  元王兩家望族因徇私有違軍法,瞞報私扣錢糧輜重無數,族老收去權令終生不得出死牢,丁黃兩家望族則因管轄不利一并受罰,牽連之人多逾數千,而吳律與古老則是歸還權令,重歸族老府參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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