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酒劍四方 > 第九百五十四章 谷深藏青蛇
  整幾碗水酒好登船。

  方榴到年尾才過十歲,依這地界的講究倒是吃虧,尚要虛出兩歲來,本來還未到十歲,到現如今論虛年,方榴已是十二歲,不曉得是終日吃喝差勁些,還是因四代單傳,從祖上起個頭就沒能拿出手去的,致使方榴在河灘方圓幾里的孩童里頭,最是矮小瘦弱,旁人撐竹篙外出登船打漁,都瞧著合適,唯獨方榴矮別人一頭,扛起根過丈竹篙,猶如練棍棒的猢猻猴頭,怎么瞧怎么別扭。

  好在方榴家境倒是殷實,起先十萬山外頭頤章齊陵邊關道筑城,方榴爹同幾位同鄉為填補家用,去到城頭處賣力氣,在齊陵從城頭處掉下兩人,頤章城頭摔落五人,當中恰好有方榴爹。

  同鄉之人心善,不曾學別人貪了頤章邊關官府為息事寧人賠的銀錢,不辭辛苦還鄉時,將這銀錢遞到方榴娘親手里。同行丟性命的人家接過錢財時,往往要痛哭數日,幾月之間茶飯不想,面皮慘白至極,但到方榴娘親這,很是淡然將銀錢收下,替自家漢子搭起靈堂,懸起白綾,往來相熟之人在院里來去,足忙碌了好幾日,但從頭到尾身形很是壯實的方榴娘,都沒抹過一回淚,反而是當年年紀尚小的方榴,被往來之人帶起傷心來,生哭腫了眼眶。

  那時方榴年歲還小,連為何要跟著旁人啼哭都不曉得,但再到年歲增長幾次之后,就覺得自家娘親當真是心硬,家中漢子出外掙取銀錢喪命,啷個連點哭腔都沒,何況正是因有官府償命銀,方榴娘親才是在十萬山外一處盤山道邊開過處邁山鋪子,勉強湊齊伙計人手,家境還很是殷實。邁山鋪里頭的七八位伙計往往都是老實巴交,即使有瘦弱的漢子,替旁人邁山,腿腳都是相當麻利,百來斤沉的物件使麻繩捆瓷實,肩頭處摞到起塊布頭墊穩,朝手心啐兩口,扛到起就走,從山這頭到山那頭,山高處穿開云霧,幾乎能摸著青天。往往上山時一身汗被山風吹涼,直到顫巍巍走下山,騰空肩膀,汗漿才能從渾身忽然冒出來,喝到碗米酒,霎時酒勁都隨汗漿一并迸出,巴適的很。

  從前方榴經常要兩手端起下頦,望著穿行在茫茫青山里的幾道人影,學娘親口氣罵,那哈包兒把腰矮起,歪起個腰真不怕閃到呦,遲早哪天死到笨腦殼上,樂此不疲,往往要被空閑下來的漢子好生敲打敲打,但往往不動氣,畢竟都曉得方榴娘不好招惹,脾氣秉性比漢子還要駭人些,時常沒來由就是劈頭蓋臉一通臭罵。這邁山鋪才開那陣,總有人前來擠兌生意,無一例外都是被方榴娘舞起雙刀趕出門外,還有兩位險些遭挑了手腳筋,乖乖將自家鋪面關了,轉投方榴娘這間鋪面。

  十萬山中歷來并未有太多連片民居,更不屬西路三國管轄,民風淳樸,但同樣彪悍得緊,饒是女子照舊酒量不凡,打起雀牌來時常有輸氣急的婦人把刀槍耍得漂亮,追到旁人門前跳腳罵上半日,才是略微出口心中惡氣,就單說前些年因雀牌耍混不認賬致使兩撥人動起刀槍見血的事,很是稀松尋常,連方榴都見過幾回,不論老幼男女隨處撿起枚青磚拎起條扁擔,頭破血流各自歸家的場面,壓根算不得稀罕。

  像是方榴娘親這般身形堪稱魁梧壯實,又懂點兵刃拳腳的,尤其能賺得銀錢,何況在外人眼前潑辣蠻橫,為的不過是多討要些該得的銀錢,對于這邁山鋪里頭的幾十號漢子,方榴娘的脾氣倒還收斂許多,都知曉乃是窮苦人,動輒百斤的貨物挑到肩頭上,經年累月大多要落下病根,山路多盤繞,挑擔幾十年的老漢到頭連腰都直不起,肩頭耷拉,磨出兩塊能抵住刀刃的老繭。

  早年時方榴時常看這群漢子挑貨翻山越嶺,總也想著自個兒上前試試,奈何方榴娘發過兩回天大脾氣,終究是絕了這等心思,再不敢提起此事,反倒是主動拜入一位略懂拳腳,懂漁獵的老拳師門下,隨這落魄拳師學拳腳攀山,乃至泅水,練得一身甚好的水性。閑來無事邁山鋪中人歇息乘涼時,曾有漢子問過一手掂雀牌,一手端酒碗的方榴娘,過后想要叫自家兒郎尋何出路,奈何這位婦人嘴從來都嚴實得緊,總要趁旁人問起此事時,偷著換牌抹牌,又是掙來些零星銅錢,卻始終避而不答。

  十萬山南濕熱潮氣,今兒個方榴才是隨無精打采地老拳師學過兩手拳,不過半個來時辰,就覺渾身上下悶熱至極,本應當到冒汗的節骨眼,卻只覺黏膩,就扯起老頭去到河畔,明里說是瞧著老頭近來面有菜色,大抵孤寡一人不樂意吃些好的,待自己下河摸兩尾河魚,待正午時添個硬朗菜,實則卻不見得是當真有這等心思,只為解去渾身悶熱,全然顧不得老頭樂意與否,赤起上身撐竹篙,只需略微這么一點,木筏就輕快蕩入河中央去。

  老漢無奈,這小子從來都是這么個性子,想到就馬不停蹄一刻不歇,說是不樂意練拳腳,十個老漢都扯不回,唯獨方榴娘能略微治治這泥猴兒,可近兩年來亦是顯現出頹勢,頗有些有心無力,又何況是他這當師父的,倒是還能教些拳腳招數,可真要拉開架勢,未必就能打贏身形相當利索,力道也不輕的方榴。

  拳怕少壯棍怕老郎,事到如今,唯獨能借這話安慰自個兒,老漢隨手找來個葉片嚼嚼,心里卻不覺得有啥難堪。

  無兒無女,不曾娶妻,老漢年紀淺時學了拳,也想學人走出十萬山去到別地闖闖,可整整三年都是未曾湊足盤纏,等好懸湊足盤纏之后,沒等往齊陵去,就是被一伙打家劫舍的流寇捆起,一身自以為還算不差的身手全然無用,要非是這些位流寇還不算窮兇極惡,連性命恐怕都要栽到半路。

  而方榴天資不差,學起自己這套拳腳很是游刃有余,以后未必就不能接過自己心愿,去到外頭江湖里闖闖,但老漢近來越發覺得,不太舍得這混賬小子背井離鄉。

  河上的方榴使竹篙定住竹筏,朝岸邊坐沒坐相的老漢揮揮手,沒急著跳到河里,而是難得規規矩矩朝老漢抱拳,打了套新教的拳腳,雖木筏晃動,可半大孩童赤足穩穩當當扎到竹筏上,拳來腿去,倒還真是像模樣。直到一趟拳腳打完,小孩咧開缺了兩顆牙的嘴喊起。

  “老漢就知道坐起,買兩碗水酒等到,給你逮個魚王下酒。”

  水花四濺,坐到河岸邊的老漢罵了句,費勁站起身,笑得合不攏嘴。

  泅水閉氣能耐,方榴從來都是穩穩壓住同歲人,就連那等平日水性極好的漢子,都不如這猶如泥鰍似的瘦小孩童,單是一口氣就能沿河底游動個上百丈遠,換氣時亦不覺費力,有人說這方榴乃是天生靠河,老天爺賞臉追著喂飯,叫這小子時不時逮住尾魚王,日子怕是要過得比誰人都滋潤。

  但今兒才是下河,方榴就覺這河底水流比起平日湍急太多,費力憋起氣來朝前游,卻是連一兩尾零星河魚都不曾瞧見,才過二三十丈遠就覺腿腳無力,才打算向上浮起,卻是遭流水攜卷而去,不出幾息就再無動靜。

  有那等眼尖的漁人瞧見方榴跳到水中,卻是遲遲不見上浮,起初還以為是這泥娃兒氣長,但眼見得近乎一炷香時日都沒動靜,連忙吆喝起周遭打魚人撐舟或是竹筏前來,四下找尋,卻是一無所獲。

  買水酒的老漢悠哉游哉回河岸邊上,才知曉此事,舊酒壇落地,當即砸得粉碎。

  幽深谷內,方榴睜眼迷糊吐出兩口河水來,緩過好一陣才爬起,扯扯濕漉發絲,才發覺自個兒仍舊是活物,只是周圍迷蒙瞧不見五指,好在膽量極大,才敢硬起頭皮往前磕磕絆絆走幾步。

  山谷不知何許深,兩邊深峽高不可攀,抬頭僅是能瞧見極微弱的淺光,全然不能照入谷內,血氣滋味濃郁得緊,越是朝前越發濃郁,惹得方榴都是遮住口鼻,甚是嫌棄。而不過百十步后,就迎頭撞上枚冰涼巨石,疼得泥娃連忙捂住腦門,含恨叫罵半晌,連聲道晦氣。

  可也正是這兩句罵,幽深暗谷內突兀顯出亮光來,兩枚燈籠掛起,而隨這兩盞燈籠徐徐升高,方榴才看清眼前物哪里是什么頑石,而是足有兩三丈那般寬窄,細鱗遍布的蛇軀。

  當然燈籠亦不是燈籠。

  “好大條蛇,誰能搬到回家煮湯喝。”

  泥娃愣愣迎著蛇眸看去,而那頭青蛇僅是看過方榴一眼,才要將蛇頭俯下,卻是不知被何物拽住,猛烈扭動蛇身,可無論如何都掙扎不得,蛇信吞吐,朝山谷上空尖嘯幾聲。

  蛇頭皮開肉綻,蛇身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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