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版的林君嵐身上的氣勢還沒那么嚇人，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居高臨下的冷酷，令人下意識地便矮了身子低下頭，連呼吸都想“守規矩”。
所以他當然沒有遇到過如今這種情況。
誠然，是有過那種一心想要飛上枝頭、卻連腦子都沒有的女人看不懂臉色，覺得自己長得好看，便擅自往林君嵐身邊湊。但林君嵐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只會做夢的蠢貨，她們不想要臉面，他也都是干脆利落地一腳踹過去，連個“滾”字都懶得說，自會有人上前打掃。
林君嵐不在乎這么做會對他的名聲造成什么影響，左右有實力才有話語權，那些人也只能在背地里嫉妒地說幾句看似輕鄙的酸話了。
但，如今朝他跑過來的是一名年紀尚小的小女孩。
面對一看就乖巧可愛、眼神清澈的孩子，林君嵐自然下不了狠手，于是便在片刻的愣怔與猶豫后，他的腿被那孩子抱住了。
小女孩仰著頭，眸子亮亮的，期待且激動地說：“爹！你是我爹對吧？！”
林君嵐：“……”
在場的其他人：“！！！”
林君嵐垂下眼，臉上沒什么表情地與林芙對視，語氣篤定：“不可能。”
沒多少起伏的厚沉磁性的聲音一出，女人即刻打了個寒顫，從震驚中回神后腿一下子就軟了。
她跪到地上，一邊想要磕頭道歉，一邊朝林芙爬去，想要將人從林老爺的腿上扒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孩子、孩子還小，之前、之前聽了個故事，現在腦子還沒轉過來呢。”
聽聞過林老爺不喜與人接觸的事，女人怕不小心碰到了惹了大老爺生氣，直接被拉出去打死，便在慌亂中一把抓住了女孩的頭發。
因為害怕，她抬起的手還在顫抖，但她使的力氣卻又大極了，一下子便帶去了不容忽視的痛感，林芙被迫松了手，接著便順著那道力被摜到了地上。
膝蓋瞬間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響亮的聲音聽著都叫人覺得疼。
小女孩卻沒哭沒鬧，從地上直起身子，摸了摸發疼破皮的手掌，表情茫然地扭頭看向女人，輕聲地：“娘？”
林君嵐眉心輕輕折起。
女人將林芙拖拽到自己身邊，牢牢按住她的肩膀、抓住她的胳膊，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人就又跑出去做些嚇人的事。
林芙抿緊唇，無聲地紅了眼眶。
她似乎終于明白......或者說，終于決定拋棄了什么。
林君嵐看著她，目光微動。
“老爺，找好了，都在這。”
是明顯透著蒼老的聲音，林芙想，這應該就是那位請辭回鄉的老管家。
可惜，怎么給薛應那樣的人騰了位置。
“嗯。”林君嵐應了聲，隨后去問那個領人進來的男人：“怎么回事？”
本僵硬地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的男人聽了，連忙答道：“回老爺，是來簽奴/契的。”
一直安靜聽話的小女孩卻在他說完后，立刻大聲駁斥道：“我娘是帶我來找爹的！”
“幺！”女人瞪大了眼想去捂林芙的嘴。
她本來想騙著女兒簽了契后就走，這樣女兒反應過來后再怎么鬧也沒用，也不關她的事了，自有人管，但現在可還沒簽沒拿到錢呢！
按理來說，女人占據絕對的力量上的優勢，輕易便能捂住女孩的嘴，讓她再說不出話來。
但不知怎的，女孩也沒上牙咬，沒表現出那種魚死網破的勁兒，只自然而然地抬手抓住了女人伸過來的手臂，小小的手還沒能握個完全，女人便表情毫無準備地扭曲一瞬，沒能及時制止她后面的話：
“我娘說跟著你走就能找到爹了！”
林芙說著看向林君嵐，眼里蒙著水光，瞧著楚楚可憐、惹人疼惜的模樣，卻不躲不閃、毫無懼意地與林君嵐對視著。
“我跟著進來就看到你，你就是我爹，你是不是不想認我？！”
說實話，如果只是這么一位粉粉嫩嫩、模樣出眾的小女娃找上門來認爹，圍觀的人說不定還真會半信半疑，畢竟兩人都長得好看，就…有可能是親生父女嘛。
但旁邊那個女人是女孩的娘，意思就是……那就沒可能了。
“說什么胡話呢，這孩子怕不是個傻的？我們這兒不要傻子，快走快走！”
領人進來的男人趕緊上前，伸手想把這母女倆一起弄出去。
“等等。”
男人試圖扯人的動作一頓，女人掙扎的動作也跟著停下。
簡短的兩個字像是多厲害的鞭子一樣，平平淡淡地一出口便終止了即將發生的亂局。
林君嵐卻不在意這兩人，只盯著林芙看。他問：“你想當我女兒？”
林芙抿直唇，白軟的面頰微微鼓起，她很認真嚴肅地說：“我就是！”
林君嵐勾唇輕笑了聲。
他四處看了看，隨后從桌上隨意拿了一個本子，隨意地翻開，隨意地朝林芙招了招手，“過來。”
在場的其他人先是困惑，而后沒多久便從他的舉動中悟出來了什么，女人更是又驚又喜地把林芙往前推，低聲道：“快，快去啊！”
林芙從地上爬起來，走了過去。
“數字應該認識吧。”林君嵐問道。
“認識的、認識。”女人表現得比林芙還要積極，忙不迭地答：“以前家旁邊住著個老夫子，她跟著去聽過課。”
雖然說是被她弄去偷聽的，但這一點就不必細說了。
一直高高地仰著頭也挺累的，林芙動了動脖子，伸手扯了下林君嵐的衣擺，嗓音軟軟的：“你好高啊。”
圍觀群眾們瞪大了眼，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這孩子膽子未免也太大了點吧！
但林君嵐并沒有如同他們想象的那樣動怒，而是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立竿見影地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視線高度。
女人和男人松了口氣，還當是林老爺對小孩比較有包容性，但多年跟在林君嵐身邊做事的老管家卻沒這么想。
因為他知道林君嵐并不是個多有溫情的人，恰恰相反，用寡情來形容他或許會更加貼切。
就拿府上的林燁少爺來說，他可從未見過林君嵐對少爺有多好多溫柔，更別說是親情互動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那孩子在老爺面前也老實得過頭，甚至看著有些畏縮怯懦。
現在看來……可能是沒合上眼緣？
不管其他人在胡思亂想些什么，林君嵐將翻開的本子遞到林芙面前，說：“讀一遍這一頁上面的數字。”
女孩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讓她這么做，卻乖乖地依言而行：“三、五、一、七……”
房間里一時間安靜極了，只聽見女孩朗讀數字的聲音。
那一頁上的數字不算特別多，但絕對不少，林芙讀了半天讀完后，林君嵐便將本子拿了回去，豎立起來，下一句話便是：“背。”
林芙：“……”
我就知道。
林芙疑惑地看著林君嵐，似乎很不明白他讓她這么做的緣由，卻還是跟先前一樣，照著林君嵐的話做。
“三、五、一……”
女孩乖乖地站在年輕的富家老爺面前背數字，在場的其他三人，女人著急但根本聽不出來她背對了沒，男人也聽不出來，但這并不妨礙他對林芙投去驚訝、甚至是有點佩服的眼神。至于老管家，他聽到后面的時候雙眉微抬，落到林芙身上的目光多了些贊賞。
林芙有點磕磕絆絆地背完了，一字未錯。
林君嵐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隨后道：“倒著背。”
林芙：“……”
我就知道！
于是，在眾人神色各異的注視下，女孩蹙著眉鼓了鼓臉頰，似是有些不高興了，卻還是忍著倒著背了一遍，越背越認真，那點氣也背沒了。
背完后再抬眼看向林君嵐時，模樣還是那么乖，眸子里似盛著一汪透亮的泉水。
林君嵐看著她，沒說話。
“……背、背對了嗎？”
女人按捺不住的詢問聲打破了一室寂靜。
林君嵐這才轉動眼珠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地問：“她真的是你的女兒？”
女人愣住，被問得都有些不自信了，訕訕地：“是、是的啊。”
林君嵐目光微冷，“從現在起，不是了。”
他朝老管家遞了個眼神，老管家心領神會地上前，從兜里拿出一袋銀元遞給仍跪在地上的女人，“拿著吧。”
“從今往后，該忘的就忘了。”
“你可從來沒生過女兒，對吧？”
女人接過錢袋，打開看了眼，隨即便捏攏了錢袋的口子，攥得死緊。
她從沒一次性見過這么多錢。
兩顆眼淚滴落，女人埋首磕頭，“感謝大老爺，我、我一個人來的，馬上就離開，從今往后都不會礙到老爺和小姐的眼。”
女人說完便起身，努力邁動發麻的腿，踉蹌地離開。
男人怕她在府里亂跑，向林君嵐告退后連忙追了上去。
林芙默默望著她的背影，眼睛又紅了一圈。
“爹，我不能再見到娘了么？”
林君嵐勾唇，“你沒有娘。”
“只有父親了。”
林芙看著他，突然就眼淚決堤，哭出了聲。
林君嵐：“……”
這是怎么？不應該啊。
他盯著看了半響，最后無奈地嘆了聲氣，伸手去將人抱進懷里。
懷抱第一次被填滿的感覺令他有些不適應。
但既然做了決定，就得承擔起責任來。
“不哭了，聲音都有點啞了。”
林君嵐毫無經驗，干巴巴地哄了幾句，林芙見好就收地慢慢收聲。
林君嵐拿著手帕給林芙擦眼淚，末了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她軟嫩的臉頰，然后在女孩微微瞪大的眼睛里躲閃開視線。
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你的名字。”
林芙答道：“林芙。”
林君嵐一愣，有些疑惑地：“林、芙？”
林芙肯定點頭。
他又盯著她看了半響，隨即笑了聲，說：“好，就叫林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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