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顧寧對于劉老太，最后的忠告。
至于，劉老太相信不相信，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其實，顧寧對于劉老太的心態很復雜，她一邊感念，年少時期劉老太對他們一家人的幫助，但是卻因為對方偏心的事情，再次心里不是滋味。
顧寧知道自己對劉老太，太過苛責了，畢竟，劉老太是這個時代大多數老人的縮影。
在對于兒女上，都會偏向于兒子，這是顧寧沒法改變的事情，但是卻同樣，也是她無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她只能說，他們家將來會正常給劉老太養老，其他的在多的孝敬，怕是沒有的。
劉老太懂了顧寧未盡之語，她其實也清楚，但是卻不愿意去面對，她把自己的一切和希望，其實都放在了兒子劉旺達身上，也放在了孫子劉寶亮身上。
他們好，她才好。
只是，這些事情，也不必和外孫女顧寧說了，因為說了她也不會明白。
顧寧和劉老太兩人，她們都在堅守著自己的觀念。
誰都不肯讓步。
劉老太明白，顧寧也明白，她不再多言，直接領著劉淑珍出了房屋的門，而劉淑珍手里捏著一個棉布袋子，里面裝的正是，四十年前包裹她的那個襁褓。
她們一出來，劉寶亮他們立馬望了過來，帶著幾分忐忑，尤其是劉寶亮，還端著兩個搪瓷杯過來，客氣地詢問道，“姑，顧寧，你們談完了？要不要喝一杯茶？”
劉家哪里買得起茶葉這種好東西呢。
這茶葉不過是從茶山上自己采摘下來，沒舍得喝，打算等著家里來客人招待用的。
顧寧看著像是突然懂了人情世故的劉寶亮，有些感慨，“喝茶不用了。”
“之前答應你的工作，我會在一周內給你辦好的，不過，紡織廠的臨時工。”正式工是別想的，她沒這么大本事，就算有，也不愿意花在劉寶亮身上。
而且，顧寧沒說的是，現在下海經商的人多，其實，廠子里面的鐵飯碗也沒有以前那么吃香了。
只是，思想老舊的人，還是盯著鐵飯碗，總覺得鐵飯碗能管一輩子。
實際呢？
顧寧經歷過上輩子的九十年代，她知道，等到九十年代初期，全國會有大面積的下崗潮，哪怕是安州市也不例外。
滿打滿算，劉寶亮就是入職了紡織廠的臨時工，能在里面上班的年限，也只有幾年而已。
劉寶亮不知道顧寧的這些思考，他只是在聽到，說一周內安排好，紡織廠的臨時工。
這讓，劉寶亮極為驚喜，甚至，那一雙眼睛都明亮了幾分，“顧寧，謝謝你。”
語氣極為真摯。
紡織廠啊，城里的工作，哪怕是臨時工，也足夠他在生產隊被人巴結了。
顧寧搖頭，“以利相換，以后不要來找我們了。”
這是直接買斷了雙方的關系。
這話，讓劉寶亮臉色迅速蒼白了下來，他知道在城里有人和沒人的區別。
這是直接斷絕關系了。
劉寶亮還沒開口，劉蓉蓉就開口了，她一臉的尖酸，“當我們稀罕找你們一樣？”
她這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是什么意思？
顧寧冷冷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是不稀罕，你去問問，你家的人稀罕嗎？”
這話一問，劉旺達，牛二妮，以及劉寶亮三人的臉色都有些尷尬。
尤其是劉寶亮，生怕妹妹劉蓉蓉這會，得罪了顧寧，對方會把答應好安排的工作在收回去。
他心思一轉，朝著劉蓉蓉怒喝一聲，“蓉蓉，你在胡說什么呢？還不給顧寧道歉。”
“哥！”
劉蓉蓉眼里噙滿了淚水，“你讓我給她道歉！”
“憑什么？”
從小到大，從來都是顧寧看他們的臉色，什么時候，輪到她看顧寧的臉色了。對于劉蓉蓉來說，哪怕顧寧現在待的位置再高，她都看不見，她唯一能看見的便是十多年前，顧寧在他們家寒酸的樣子。
這話，讓劉寶亮氣不打一處來，他揚起手就是一巴掌，“劉蓉蓉，我看你真是失心瘋了。”
明明都說好了，顧寧是他們現在不能得罪的人。
為什么還要去挑釁對方？
她真以為顧寧是個好心的人嗎？
這一巴掌，打得劉蓉蓉眼冒金星，她當即捂著臉，瞪著一雙含淚的眼睛，憤恨道，“你不是我哥！”
說完，劉蓉蓉就跟著跑出了院子。
劉寶亮也心疼，但是沒辦法，形勢逼人，他不能把到手的工作機會，被妹妹作沒了。
不止不能作沒了，他還要給顧寧賠禮道歉，想到這里，他深吸一口氣，朝著顧寧彎腰道，“顧寧，抱歉，我沒教好妹妹。”：
這一系列的操作，讓顧寧驚訝了，讓劉淑珍也目瞪口呆。
她們像是從來不認識劉寶亮了一樣。
要知道，以前的劉寶亮可是霸王一個，別說道歉了，就是讓他說個軟話都不可能，更別說打了妹妹，在來低聲下氣地道歉。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得不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顧寧看了一眼劉寶亮，扯了扯嘴角，“我不至于和外人計較。”
“好了，我們走了，工作安排好了，會有人來找你的。”
說完，顧寧就和劉淑珍離開了劉家。
他們一走，這讓劉寶亮頓時松了一口氣，旁邊的牛二妮有些埋怨，“寶亮，你也真是的，教訓妹妹就教訓妹妹，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呢？”
那一巴掌，她看了，蓉蓉的臉怕是要腫好幾天了。
劉寶亮有些無奈，“媽，蓉蓉惹了顧寧，你不是不知道顧寧的性子，向來是個手段狠辣的，我不收拾蓉蓉，等顧寧收拾蓉蓉，那可不是一巴掌的事情了。”
“更何況，我們現在還求著顧寧辦事。”說到這里，劉寶亮的臉上有幾分不滿，“蓉蓉也老大不小二十的人了，還這么囂張跋扈，愚蠢至極，連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都分不清楚嗎？”
“還拿著以前的眼光來看顧寧，她也不看看，顧寧現在是她能欺負的嗎？”
旁邊的牛二妮聽到了不以為意，“你妹妹這是嫉妒呢，小姑娘之間有點嫉妒，多正常的事情。”
畢竟，顧寧小時候，可是處處都不如他們家蓉蓉的。如今，兩人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別說蓉蓉了，就是她這個當舅媽的，心里看得都不舒服。
處處不舒服。
眼見著母親也還是這個心態，這讓劉寶亮徹底失望了，“媽，如果你還是和蓉蓉一個心思的話，那我敢保證，蓉蓉這性子，將來嫁不出去不說，就是嫁出去了，也不會嫁得很好。”
脾氣大，性子囂張跋扈，又愚笨，這種女同志，誰愿意娶？
“沒那么嚴重吧？”
牛二妮愣了下，下意識地反駁，“哪家當姑娘的，沒點脾氣。”
“算了，你們的事情，我不管了。”劉寶亮握著搪瓷杯，自己喝了一口，“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以后你們別妨礙著我，別再去作死得罪顧寧了。”
他就只要求這兩點。
眼見著兒子這般嚴肅，也讓牛二妮嚇了一跳，“好好，知道了，我會約束著你妹妹的。”
“不過——”她嘟囔了起來，“顧寧也太摳了，既然都答應了幫忙找工作，為什么不找個正式工，做什么找一個臨時工？”
“媽！”
劉寶亮聽到這里，終于聽不下去了，他反手就摔了搪瓷缸，砰的一聲，搪瓷缸砸在地面上，里面泡得茶葉，濺落一地。
牛二妮被嚇了一跳。
就聽見自家兒子怒吼道，“你是不是想我死，想我早點死？”
“我死了，你就安心了？你就不會在得罪顧寧了？不不不，要我看，我死了，你以為劉家人能在顧寧手里活上一個回合？”
劉寶亮的聲音已經帶著幾分絕望，“你去看看，你睜開眼睛看看，老顧家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現在是個什么下場？你在去睜開眼睛看看，安家那么大戶的人家，當家女主人又是什么下場？還有顧瑤，周文宴他們，他們是什么下場，我求求你，求求你睜開眼睛看看？”
“看看我老劉家，有沒有能力，有沒有那個資格去得罪顧寧？”
他媽的記憶只有三秒嗎？
忘記了顧寧的恐怖嗎？
忘記了，那些得罪顧寧的人，最后的下場嗎？
劉寶亮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牛二妮一跳，她臉色當即有些發白，“亮亮，媽，媽知道錯了——”
她到底是怕這個兒子的。
尤其是，混不吝的兒子，在外面闖蕩幾年后回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只會喊媽，讓媽出頭做事的孩子了。
劉寶亮不想再說話了，他看了一眼，躲在門口打算偷偷進來的劉蓉蓉，語氣威脅，“還有你，要是再敢去得罪顧寧，別怪我當哥的下手無情。”
劉蓉蓉戰戰兢兢地站在墻角，忍了又忍，在劉寶亮離開之前，她沒忍住問了一句，“你還打算把我怎么辦？”
“既然家里容不下你，自然是把你嫁出去，至于嫁給誰，是聾子瘸子老鰥夫，那都是我來做決定。”
丟下這句話，劉寶亮轉身進屋了。
徒留，剩下的劉家人面面相覷。
劉蓉蓉被哥哥的話，嚇了一跳，臉色有些發白的，“媽，你看哥，你看哥哥。”
朝著牛二妮告狀。
只是，這會牛二妮也被之前的劉寶亮給嚇著了，她搖搖頭，“聽你哥的吧，準沒錯。”
這——
劉蓉蓉跺跺腳，想要爭辯，想要跑，但是想到之前哥哥劉寶亮的威脅，到底是忍了下來。
外面。
出了劉家門的劉淑珍和顧寧，先是花了一毛錢，乘坐生產隊的拖拉機，去了車站，又從車站買了回安州市的票。
一路上，劉淑珍都是捏著那個棉布袋子，沒出聲。一直快到安州市的時候，望著窗外熟悉的街道。
她這才反應過來，“寧寧，你說給劉寶亮安排工作的事情，你怎么安排啊？”
這可不是一個容易的事情。
顧寧眼見著劉淑珍能關心這些瑣事，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媽，你忘記了，我認識紡織廠的廠長，又是紡織廠高中的狀元，要個紡織廠保衛科的臨時工，還是能要得到的。”
她沒說的是，同時也準備了錢，這也是她買下劉家這個消息的錢。
至于這些，就不和劉淑珍說了，免得她操心。
想到閨女的能力，劉淑珍點了點頭，忍不住給她別了額角的發，“就是，媽做的不合格，老是麻煩你。”
連這種事情，都要女兒出面替她。
顧寧搖搖頭，順勢靠在劉淑珍的肩膀上，“怎么會，你是我媽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說到這里，她話鋒一轉，“媽，那你想好了嗎？要去找親姥姥嗎？”
找不找，顧寧都尊重劉淑珍的選擇。
而顧寧之所以不像當時，從顧家認到安家那樣去尋找，是因為，劉家到底是善待了她母親，而且和顧家之前的事情還不一樣。
之前是趙桂花他們和安家勾結，把顧寧一家子，摁死在鄉下。
相反，劉家人不止沒有這么做，劉老太還在劉淑珍年幼的時候，救了她一命，并且養大了劉淑珍。
這兩者比起來，自然是不一樣的，也就代表著，顧寧的心態也不一樣。
聽到閨女的問話，劉淑珍有一瞬間的茫然，“我不知道。”
她沒想好，要不要認，要不要找。
接著，不等顧寧開口，劉淑珍望著窗外那低矮的巷子和胡同，突然說道，“不找了。”
“我有你們就夠了。”
那些素未謀面的親人，就當不存在好了。
她現在過的很好，并不需要任何人來改變她的生活。
當年，既然丟了她，那就當緣分到此為止好了。
顧寧聽完，停頓了下，仰著頭看著劉淑珍，“媽？”
“嗯？”
“我覺得媽媽比以前果決了好多。”
要是幾年前的劉淑珍，光淚水都要哭幾天，到最后還是茫茫然，拿不定主意。
但是，現在的劉淑珍，已經能夠立刻給她一個答案了。
顧寧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顧寧的話，讓劉淑珍生了幾分不好意思，“臭妮子，連你媽媽都打趣。”
顧寧笑了起來，“不是打趣，是我媽媽在變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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