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犁漢 > 第一百七十一章:吏苦
  三月初六日,旦,泰山郡博縣城外汶水渡口。

  博縣這里的渡口是汶水上最大的一個良渡。此處的水面寬闊,往來商渡民渡都很合適。而一旦過了博縣這里的渡口,汶水就會在這里收窄,穿過數里的淺灘,然后就分流為贏汶水和牟汶水兩條支流。流向東方贏縣的就是贏汶水,繼續流向南方牟縣的自然就是牟汶水了。

  此時這數里寬的汶水河面上,停滿了舟船,無數丁夫駕駛著木筏,將船上的輜重運到岸上。這會岸上已經輜重山積,不時有軍吏將這些輜重清點出來,準備運往二里外的一座大營。

  這座大營就是這次濟北國的征剿大軍了,他們半夜到的博縣外,然后連夜就在這處肥沃的田土上扎營立砦。

  當附近里戶的鄉民們清晨醒來,就見到一座大營拔地而起。他們就知道來兵了,當時有經驗的就想帶著媳婦孩子躲,但已經來不及了。

  如狼似虎的濟北國士吏已經蜂擁入這些散落在汶水岸邊的聚落鄉廬,征發可見的壯丁到濟北國的大營踐更。至于做什么?有的是用的著他們的。

  現在可以搬運輜重,戰時可以贏糧上前線,甚至要攻城的時候,也可以讓他們先沖,消耗掉一波敵軍守城器具。

  這會,一處汶水邊的聚落就在被一群濟北國軍卒搜刮,到處是哭喊聲和求饒聲。

  附近的鄉吏亭長聞訊而來,見這些老革亂來,就有年輕的鄉吏上前制止,但直接就被濟北國兵打翻在地,也不解釋,直接扔下一個檄書,趾高氣昂。

  一臉茫然的鄉吏彎腰撿起,只見這檄書上面沒有任何一個字,只有左下角一個濟北國相印戳赫然在那。看到這,這些鄉卒亭長噤聲了,知道這些兵子不是啥潰兵而是隔壁濟北國的軍卒。

  所以,他們只能看著這些濟北國虎狼將里舍的壯丁、豬羊、存粟統統征發了,甚至有些體面人家的門板都被這些人卸走了。

  原先那個被打的鄉吏,這會已經委屈地回到了同僚中,他不服氣,對自己的鄉薔夫道:

  “他們這些濟北國的兵憑什么搶咱們博縣的東西。”

  他鄉薔夫忙擺手,示意不要說了。

  但那群濟北國的軍卒中有個顯然是耳尖的就聽到了,冷哼一聲,大馬金刀就走了上來,乜視著這幫怯如雞的鄉吏,嘲笑道:

  “憑什么?你們要搞清楚,乃公是替你們打仗的。就是因為你們博縣人廢物,擋不住賊寇,咱弟兄們才來了你這鬼地方。怎么?弟兄們在前線流血,拿你們點東西就要死要活的?不忠不義的東西。”

  說完,那軍卒就從鄉吏們手中一把搶走那份無字檄書,拿起一只筆就在空白處寫下:

  “茲令籌糧五百石,芻草三百石交付濟北國征剿大營,限三月十一日。”

  寫完就將這檄書再次砸在了鄉薔夫胸前,冷峻道:

  “你可別誤了限,到時候咱弟兄們再來,可不會這么客氣的了。”

  說完,就帶著眾濟北國兵攆著串在一起的壯丁和收獲,揚長而去。

  直到這時候,那些鄉薔夫才展開檄書看那人寫的啥,但只一看,他就委頓在地上哭訴:

  “作孽啊,這些丘八是要逼死咱們啊。”

  類似的場景在汶水東岸的里舍中不斷上演,濟北國的催糧大兵將兵過如梳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實際上,這些濟北國的催糧兵們還克制了。博縣這塊沿著汶水東岸的地塊是全境最膏腴之地,自然鄉豪密布。這些鄉豪和濟北國兵還有議價能力,如果是尋常百姓,敢擋他們催糧征丁,哪是一巴掌就結束了呢?

  也正因為這些地方都有主,那些鄉吏們也才硬著頭皮來制止。就比如為啥濟北國兵一來這個里舍,那些鄉吏就來了?就是因為這片里舍最大的鄉豪就是那個沖動上前的鄉吏家的。護自己家產業,豈能不盡心盡力。要是濟北國兵搶的是其他沒跟腳的黔首的,你看這些鄉吏會出來不。

  但話也說回來了,那些黔首讓濟北國兵搶,他們都不搶。窮漢除了那條爛命,還有啥值得他們搶的?反而是這些高不成的肥豬鄉豪,正適合下手。

  濟北國兵志得意滿的回砦了,但誰也沒料到,在回營的路上,他們就被泰山兵給伏擊了。

  一只沒有旗幟,斗具精良的小隊直接從林中竄出將那些顢頇無備的濟北國兵砍瓜切菜般伏殺。他們高喊著泰山話,讓博縣的這些被強征來的丁夫伏在地上,不要被誤傷了。只是片刻,這只原先還在里舍顧盼自雄的濟北國小隊就被殺光了。

  然后在分給那些丁夫部分糧粟后,這只小隊就趕著牛車將剩余繳獲裝車,向著東面而去,留下了一臉感激的丁夫們。

  這些丁夫們中有個憨的,望著遠去的車隊,囁嚅了句:

  “那些也是咱們的。”

  然后就被同伴捂住了嘴,其中一個道:

  “命保住就行了。還想那些有的沒的?再說那些是你的嗎,那不是孫家的嗎?咱們的不是在手上呢嗎。”

  說完,還把背著的糧袋亮給他看。被這人一提醒,那人想了一下,是哦,遂喜笑顏開。

  人群中一個老者嘆了句:

  “別想那么多了,人家是讓咱們活命才給了這些的。這些大概夠咱們逃亡一段時間的口糧了。鄉里那不能回了,至少得等到這場仗打完才能回去。不然遲早還要被那些濟北國兵子抓去,到時候填溝壑死定了。”

  老者顯然是這群丁的有威望者,也經歷過事,所以他一說,眾人紛紛贊同。有人問:

  “咱們能跑去哪呢?這一片都是平原,根本藏不得人啊。”

  那老者望著緩緩而過的汶水,悠悠道:

  “咱們過汶水,去徂徠山那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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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兩個時辰后,在濟北國的征剿大軍后營內,一個滿臉髯須,帶著武弁的將官拍著案幾,大發雷霆:

  “什么,出去征糧的小隊就回來二十多人?要知道出去了四百老卒,整整一個部的人去征糧。現在你就告訴我只回來了二十多人?你告訴我,這糧怎么征的?別說中了埋伏,就是四百頭豬,人家埋伏都要抓半天。”

  這個大發怒火的將領正是濟北國的校尉周鳳。濟北國大軍四千兵,有三校尉,前軍校尉張榮、中軍校尉李臣,后軍校尉周鳳,各屬兵一千五。另外的就是一些大的豪強獨立營頭,都圍在中軍帳下。

  周鳳剛從中軍開完軍議,一回來就聽手下部將說,上午出去征糧的,這會到現在就回來了二十多人,頓時受不了了,要知道他自己攏共才四個部,現在仗還沒打,一個部就沒了?

  被周鳳頂著鼻子罵,那征糧的部將顫顫巍巍的說:

  “今日出征糧,咱們部分成了二十個小隊,一隊兩個什,分別去附近的鄉里征糧。但誰知道,到這會了,就一個離著大營最近的征糧隊回來了,其他人都沒回來。”

  聽到這個話,周鳳破口大罵:

  “你怎么不一起去死?人沒回來,你不能再派人去看?辣娘,不是你是我舅子,就你這腦子的,我一腳就踢出營了。蠢是會害死人的。媽的,你遲早讓你姐姐守寡。”

  就在周鳳小舅子忙不迭出帳要去派人去探,就有人掀開大帳進來,此人身高八尺,面色黝黑,肌肉遒勁,只一看就是個昂臧漢子。

  此君一進來,周鳳的臉色就緩和了,溫言問道:

  “與年,你怎么來了?營中已經安排好了?”

  這個叫與年的昂臧漢子,姓劉名延,是兗州濟北國盧縣劉氏子弟,性沉靜,有勇力,是周鳳手下一員大將。

  劉延一來,也不和周鳳小舅子打招呼,就向著周鳳稟報:

  “校尉,氾部將和我說征糧隊沒回來,我就已經讓人去探了。剛得來了探報,那些弟兄被扒光了衣甲,仍在了附近的鄉道上了。我派出去五只小隊,五只都是這么回報的,想來其余沒回來的,都是如此。”

  氾部將就是周鳳的小舅子,氾嶷。出自濟北國氾氏,其族中的氾昭就是濟北五龍之一,也算一個小勢族。周鳳也正是看在氾昭的面上,才只是訓斥了一番氾嶷,沒有真的處罰他,不然出這么大事,豈是這么簡單的?

  但是當周鳳真的從劉延口中得知了四百老卒就這么沒了的消息,心里還是一陣絞痛,他指著氾嶷,一句話都說不出,癱坐在了胡床上,哭道:

  “痛煞我也。”

  這四百老卒都是他周鳳不知道恩養多久才攢出來的,正是他的嫡系,不然他也不會讓自己小舅子來當這個部將。但誰知道,苦心經營數載,就因為所托非人,一朝喪盡。

  當他看到氾嶷低著頭,假模假樣地也在那抹眼淚,周鳳更氣,抄起案幾上的一個蒲扇,就砸了過去,罵道:

  “給乃公滾回盧縣去,現在就滾。”

  說完又舉起袖子,掩面而泣:

  “我四百子弟,都是我周鳳看錯了人,誤了你們。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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