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偏院兒，嘿嘿……”
遠遠的，商陸聽到一陣癡癡傻傻的笑聲。他耳尖一動，頓時身子比腦袋快的，整個人跳到了墻頭上。他幾乎不怎么費力的就看到了通往庫房小院的石子路上，蹦蹦跶跶地跑過來了一個半大的少年。
著實是他太過顯眼了。
身穿絳紅色袍衫，頭頂一條金線攢成的雙龍戲珠抹額，盈盈地反射著燭光與月色，不經意間會晃到人的眼睛。而那少年的腰間，又掛了一溜兒的玉佩、荷包、香囊等物，皆是做工優良、價格不菲。細細瞧來，通身的公子哥兒氣派，令人望而生畏。
但他本人卻和最后這四個字截然相反。
不為別的，就沖著他十多歲的個人了，還把右手塞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哈喇子順著腮幫子呼呼地流，便能看出來，來者智商應該是不怎么高的。
而這么一個智力發育存在些許疑問的公子哥兒，顯然黃府不會讓他獨自出行，商陸再抬眼，果然看到他后面十來米的距離處，跟了四五個奴仆。
他們清一色地弓著腰，顯出恭敬姿態，可見那傻孩子的身份地位不低。再加上這些仆從前前后后忽進忽慢地，始終和那公子哥兒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又讓商陸猜測，是不是他們之間在玩著什么“游戲”。
而接下來的發展，也確實敲定了他內心的猜想。
但見那一身紅的小公子，往院門口一站，雙手插在腰上，轉過身去指著后面的仆從說道：
“都停在這里，不準跟過來。”
剛說完一句，就又開始傻笑。要不是他背對著商陸，光那副吃手指的樣子，就得讓后者眉頭緊皺得恨不得能夾死一只蒼蠅。
“嘿嘿，去庫房嘍，嘿嘿，去數錢！”
蹦蹦跶跶地，小公子扭頭去推開院門。這時商陸不禁尤為感激自己來時的謹慎——他是直接從樹上跳下來的，院門還保持著最開始的模樣。
待小公子的身影進入院子里，那些個跟在后面的仆從還真就剎住了步子，他們侯在原地踟躕不前。而隱藏在掩體后面，趴在墻頭上的商陸，也聽到了他們的竊竊私語聲。只聽他們談論道：
“這大少爺又開始犯渾了。”
“你可別瞎說，老爺最喜歡大少爺鉆庫房去數錢了，他說這樣才像他的兒子。”
“像，那是真像，全府上都知道大少爺和老爺年輕時生得一模一樣。可是，誰能想到這大少爺的心智卻是半點不隨老爺呢，竟然是個傻子！”
“嘿，我看你是活得膩歪不耐煩了。我跟你說，這話要是傳到大太太的耳朵里，你就等著被拔了舌頭吧！”
似乎被這一句話給唬住了，小廝們斂了聲，一個個面如菜色地向旁邊躲著臉，仿佛稍微慢一點，就會被那話中的女人給生生薅掉了舌頭。
究竟是什么樣的女人，能如此令人聞風喪膽？商陸歪著腦袋，思來想去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他所認識的女性，只有慈祥的師娘，溫柔的師姐，以及下山后所遇到的陸晚凝和曲荷。
她們都是水作的精靈仙子，而與那些仆從口中的夜叉母老虎全然不同。
不禁小小地嘆息了一下，商陸悄無聲息地潛伏回了院子里。他雖然同情這些仆從的打工環境實在太差，可他卻還是忠誠于自己的工作的。啥都不說了，先把掌柜的布置的任務搞完！
三兩下從墻頭調回房門口，商陸看到那紅衣大少爺已經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庫房里，正在三兩個箱子附近徘徊。
以他的心智，完全看不出屋內有什么異樣。且看著他一會兒摸摸銀元寶，一會兒又把玩兩下翡翠雕像。偶爾抓起四五根東珠項鏈來扯得咔咔響，轉眼又拋到腦后，而去琢磨越過大海收集來的洋玩意兒。
洋玩意兒？
商陸眼前一亮，看見大傻子少爺從角落里拖出一個箱子，“哇哈”一聲驚喜非常的笑后，抬起胳膊就拿著自己那昂貴的云錦去擦拭其上灰塵。可他實在是做事尋不到竅門兒，被擾動得暴起來的灰塵，嗆得他連連咳嗽，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看他就快把自己給嗆死了，商陸不禁心生惻隱，他從懷中取出一顆水珠彈射過去，打在那少年的抹額上，頓時爆出一小片水霧，澆滅了撲臉的灰塵。
得以重新呼吸新鮮空氣的小傻瓜大少爺根本不曉得剛才發生了什么，甚至連水珠打過來時，也只是下意識地“哎喲”一聲便再沒有下文——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落了灰的箱子上。
里頭有什么東西？商陸好奇的視線緊隨著傻瓜少爺看過去，他雙臂環在胸前，靠著欄桿，閑看熱鬧。
率先闖入眼中的，是一陣反光。那幾乎是刺進眼睛里的光芒令商陸閉眼扭臉躲閃的同時，感到了一股熟悉感。
這剔透的質感，絕佳的反光效果，好像在哪里見過……
哪里呢？他在腦海里仔細思索。突然間，靈光一現。
還能是哪里，白金翰唄。
那些被他喝完了的酒瓶，以及陸晚凝用來盛酒的杯盞，不都是這個材質的嘛。晶瑩剔透，近乎透明，可卻極度脆弱，一碰就碎。
便是最胎薄的瓷器，都沒有這東西碎得輕易。
叫什么來著？商陸摸著下巴思索了好一陣兒，這才從陸晚凝說過的話里提取到了關鍵詞：玻璃。
是了，玻璃。
這可是個稀罕物，據說海城的市舶司里每年才見著那么幾塊，而多數是要進貢到京城里去給皇家受用的。整塊的玻璃尚且如此，便更不用說眼前這等做成形狀的器皿了，在這朔州城里，能有一兩個，已然是絕對的地方權勢。
想到這里，商陸暗自咂舌。他倒是沒想到，黃全還能收錄了玻璃制品，而去就這么明晃晃地堆放在了庫房里。
要知道，挪用貢品，那可是絕對殺頭滅族的大罪。
默默掏出小本本來記下這一點，商陸心底里隨即冒出來一個問題：
不對啊，白金翰也有很多玻璃制品。要不是現在剛開業幾天，權貴沒接待幾個，而朔州城的普通民眾又不識貨，這才沒有將名號給傳播出去。
要是被外頭知道陸晚凝私自藏有大批玻璃制品，這可不是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