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糜漢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孫權之怒 猛虎抬頭
  在細細思索一番后,是儀方才開口寬慰孫權道:“至尊所慮甚佳。”

  “然孫武衛雖素有聲名,其畢竟年幼,因其年幼難免氣盛,這才會被糜旸所趁。”

  “今糜旸之對手乃是大都督,大都督功勛卓著,從軍三十年,經驗豐富,豈是孫武衛能比?”

  “又豈是那糜旸所比?”

  “況且大都督手中兵力是糜旸數倍,兵力之強,世所罕見。

  如此兵力再加上大都督武略,要想拿下公安,并非難事,還請至尊寬心。”

  是儀深知孫權如今在他面前流露這擔憂之色,并不是他真的擔心呂蒙不是糜旸的對手。

  畢竟就算不說呂蒙與糜旸二人的名聲差距,就是如今呂蒙手中握有的兵力,那也是糜旸的數倍。

  在這樣強大的實力差距下,孫權雖有疑慮,倒也不至于真的會擔心呂蒙敗于糜旸之手。

  孫權如今有這番神態,最大的目的其實就是試探。

  試探江東諸臣,對他派呂蒙攻取荊州一事有何看法。

  近來,不知怎么的,在建業城中漸漸流傳起了對呂蒙不利的言論起來。

  那些言論大多說呂蒙可能用擁兵自重,亦說兵雖十萬,然公安堅城實不可下。

  這些言論并非是從市井民間而起,而是流傳于眾大臣之間。

  因為涉及到目前江東的諸位大臣,這就讓精通權謀的孫權就無法將這些言論,當做簡單的謠言來視之。

  這些言論分明是有心人散布,來擾亂軍心的。

  孫權并不是昏君,貿然聽信這些言論而去臨陣換將,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但他也不可能對這些言論置之不理。

  因此他一直想查出,這些言論的源頭是哪里。

  不查出這些言論的源頭,對維護江東內部的穩定不利。

  查來查去,孫權將試探的打算放在他的近臣身上。

  孫權此刻臉上擔憂的神色是真,他因為有心事而無法落子也是真,但偏偏他所說出口的,擔憂的理由卻是假的。

  這也是孫權一向慣用的,試探臣下的手段了。

  幸虧是儀機警且深通孫權心思,所以面對著孫權的試探,他三言兩語之間就打消了孫權對他的懷疑。

  果然,孫權在聽完是儀的寬慰后,臉上浮現了滿意之色。

  雖然是儀的寬慰乃是老生常談,這些日子以來孫權都聽膩了,但卻能證明是儀的態度。

  知道這點,就夠了。

  孫權又將目光看向其余近臣,見其余近臣如胡綜、吳范臉上皆流露出了對是儀言語的贊同之色。

  孫權的內心中,那些疑慮也就漸漸消散了。

  其實孫權對身邊近臣一直是很信任的,但是自從出了徐詳這檔子事后,這讓孫權心中對身邊近臣也不如以前那么信任了。

  徐詳在江東時,地位與是儀、胡綜、吳范等人是一樣的,都是他的親近之臣。

  而在這諸人中,徐詳與孫權更為親近一些,他們二人自幼相識。

  只是因為在諸位近臣中,徐詳口才最好,膽子也最大,所以孫權才會經常命徐詳出使在外。

  只不過孫權沒想到的是,他對徐詳信重如山,徐詳最后卻選擇了背叛他。

  這讓本就多疑的孫權,越發不再信任人起來。

  現在每每想起徐詳,孫權的心就會感到刺痛。

  恨不能殺之而后快。

  在試探完身邊近臣沒有懷抱異樣心思,孫權那臉上的擔憂之色也就瞬間消失不見。

  他舉起剛剛放下的棋子,又開始有興致思索其當下的棋局來。

  在思索的時候,心情變好的孫權就猶如一位性格寬厚的君主一般,他問他身旁的另一位近臣吳范道,

  “文則,你向來能掐會算,每算無有不準。

  今你就為孤算一算,子明能否為孤拿下公安。”

  孫權言語之間滿是笑意。

  孫權呼喚的近臣吳范,字文則,乃是會稽上虞人。

  吳范與劉惇、趙達、嚴武、曹不興、皇象、宋壽、鄭嫗合稱“吳中八絕”

  吳范自幼拜得名師,擅長研究歷數,知曉氣候。

  他因此聞名于郡中,被郡中長吏舉為有道,到洛陽任職。

  后來天下大亂,吳范見孫權崛起于東南,于是便南下投奔孫權。

  作為最早一批投效孫權的江東士族,孫權對吳范很是器重,往日中一直帶在身邊。

  吳范委身事奉孫權之后,每推算災祥多應驗,于是逐漸名聲大噪,孫權任命其為騎都尉,太史令。

  當初孫權與呂蒙謀襲荊州,諸位親近大臣之中,他獨問了吳范,而吳范的回答是:“可。”

  吳范見孫權帶著笑意問他呂蒙攻公安這事,知道孫權這時心情好的他,也不推辭。

  他擺出一副閉目沉思的樣子,他的手指在空中不停地比劃著什么,似在做法。

  見狀孫權也暫時放下落子的舉動。

  他已經看了無數次吳范推算的準備工作,但每次看,孫權都覺得百看不厭。

  江東之人大多迷信,身為江東之人的孫權難免受此影響。

  在經過約一刻鐘的推算之后,一派仙風道骨之象的吳范睜開了他的眼睛,他對著孫權一拜后答道:“今歲,至尊必得荊州。”

  聽到他所信賴的吳范如此說之后,孫權不禁開心的撫掌大笑起來。

  高興之下,孫權對吳范許諾道:

  “若你不欺孤,孤得荊州之日,就是你為都亭侯之日。”

  得到孫權這番許諾的吳范,聞言當即大喜。

  封侯乃是當世每個男兒的志向,哪怕他的侯爵不是靠戰功得來,但只要能封侯,吳范就心滿意足。

  因為是儀的寬慰,再加上吳范符合他心意的推算,孫權這時的心情好到了極點。

  在心情大佳之下,孫權想出了一招妙棋,他正要落子,正好這時殿下有侍者來報,說是公安戰報送到了。

  在信心十足的時候,孫權就聽到了公安有戰報傳來。

  他一下子喜形于色,幾乎就要從塌上而起。

  孫權看了一眼吳范,他贊道,“卿真神算也。”

  而其余是儀等近臣,聽到公安有戰報傳來,他們的臉上也浮現了喜色。

  這時滿屋之內的人,皆認為這是喜報。

  心中歡喜的孫權,急命殿外的侍者將公安戰報送進來。

  他要看看他的大都督,這次是如何設計破敵的。

  甚至此時在心中,孫權已經想好了要給呂蒙什么封賞了。

  在孫權的急命之下,殿外的侍者不敢拖延,急忙進來將手中的戰報,雙手奉上遞呈給孫權。

  孫權急不可耐的接過戰報,細細看了起來。

  而就在孫權觀看戰報后的幾息之后,原本一臉快色的孫權,他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鐵青。

  他那狹長的雙眸中正在匯聚著無盡的怒火,他拿著戰報的雙手開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到了最后,臉色已經變得陰沉無比的孫權,氣的一把將身前棋盤給推倒在地。

  隨著無數顆棋子落地開始發出脆鳴聲,孫權暴怒的聲音瞬間響徹在他的寢室之內。

  “為什么!為什么那頭鹿不死!”

  “為什么!為什么會敗的這么慘!”

  “為什么!為什么要辜負孤的信任!”

  暴怒的孫權,如今就要一只被侵占了巢穴的猛虎一般,他的虎嘯聲飄蕩在整個屋內。

  而棋子落地產生的脆鳴聲,與孫權的虎嘯聲交相輝映,猶如在奏響著江東的亡國之曲。

  孫權突然暴怒的這一幕,嚇得屋內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哪怕他們再傻,這時也從孫權的話語中,聽出了今日傳來的這封公安戰報,根本不是什么捷報,而是敗報。

  而且必定是凄慘無比的敗績,才會讓孫權如此盛怒。

  在怒吼三聲后的孫權,還覺得不解氣,他拿起手中的戰報起身來到地上。

  他來到剛剛還在寬慰他會獲勝的諸位近臣身前,此時他的語氣已經變得極為冰冷。

  “汝等不是說我軍會大勝嗎?”

  “不是說糜旸不足慮嗎?”

  “我軍敗了!黃蓋、蔣欽、二員大將中伏身死,周泰因掩護士卒中箭身死。”

  “一夜之間,我軍三員大將身死,近萬精銳尸骨無存,盡皆化為飛灰!”

  “而我軍目前尚未拿下公安一座城門!”

  當說到最后時,孫權的語氣重新又變得狂怒起來。

  孫權掌權日久,平日里他自有一番養氣功夫,但此刻什么養氣功夫都沒用了。

  一想到己方大軍敗的這么慘,孫權就感覺他身體中的血液在暴動著,他這時已經完全喪失了冷靜。

  因戰果之慘烈而引起的氣憤、因痛失數員大將而引起的心痛、因感覺信任被辜負而引起的悲哀,種種人最不能忍受的情緒,這時都充斥在孫權心間。

  這一刻,他想殺人!

  特別是當他想起,剛才眾人還在說呂蒙會大勝,還在預先慶祝他。

  自己也在眾人的慶祝中得意不已,孫權就感覺到極為的諷刺。

  他自執掌江東近二十年來,還從來沒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孫權一雙幾欲要噴出怒火的眼睛,緊緊盯著跪著他身前的這幾位心腹重臣。

  他將目光看向了此刻他最痛恨的吳范,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文則,你平日中算天下事多有應驗。”

  “今日,怎就不靈了?”

  “難不成你算得了天下事,獨算不了糜旸乎!”

  孫權充滿寒意的話語飄蕩在吳范的頭上,想到孫權以往的那狠辣手段,吳范嚇得幾欲暈厥。

  他并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以往他能言必有中,更多的是有一顆能洞察世事的心。

  按常理來說,初出茅廬的糜旸對上早已成名的呂蒙,豈有不敗之理!

  誰知道今日讓他碰上了糜旸這個異數。

  吳范這時嚇得都要哭出來了,沒事他去算糜旸干嘛。

  孫權看著跪倒在地顫栗不已的吳范,他心中殺意沸騰。

  在他要下令,命衛士將吳范推出斬首的時候,他想到了戰報上黃蓋、蔣欽、周泰三將的死。

  想到此,孫權生生壓住了心中的殺機。

  為了大局,這時絕不能貿然對江東士族大開殺戒。

  看著孫權一副想殺人卻找不到目標的樣子,另一位孫權的近臣胡綜大著膽子對孫權諫言道,

  “戰敗之罪,理應由三軍主將承擔。”

  “呂蒙無能,累死三軍。”

  “至尊大可降罪于呂蒙,何必要生如此大的氣,若是氣壞了千金之體可如何是好。”

  胡綜有這番諫言,本來是想禍水東引。

  但豈不料他的這番諫言,卻引得孫權再次發怒。

  孫權拿起塌上的棋盒,朝著胡綜的額頭砸去。

  片刻之后,胡綜的額頭已經流下了絲絲血跡。

  “治罪?怎么治!”

  “子明已經重病纏身,目前我數萬大軍只靠著他提著一口氣才能安然。。”

  “你信不信,等孤治罪文書一到公安,孤的數萬大軍頃刻間就會軍心渙散,一發不可收拾!”

  孫權雖在暴怒狀態,但基本的判斷力還在。

  看著他的近臣接連給出餿主意,孫權這時對這些往日里他頗為信賴的近臣們,早就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滾,全部給孤滾出去!”

  孫權一聲厲喝之下,感覺保住一命的是儀幾人,立即就起身逃離了孫權的臥室之中。

  再不走,嫌命長嗎?

  在眾人之后,孫權手中抬起那封戰報,他忍不住跌倒在地。

  常人只能看到公安一戰戰敗的表面結果,而孫權身為主君,他看的比常人更遠。

  黃蓋、蔣欽、周泰三人皆是淮泗集團的中堅將領,亦是他的死忠黨。

  這三人一夜死去,代表著如今江東政局中,孫權辛辛苦苦營造數十年的,用淮泗將領制衡江東將領的格局已經被打破。

  以往孫權就是靠著左右制衡這一招,才能在屢次戰敗之后還能牢牢掌控著江東大權。

  但如今因為公安一戰,這種格局已經被打破,那他來日將何去何從?

  孫權俯身將戰報攤開放在地上,他用手指輕輕撫摸過那三個冰冷的名字,他腦海中浮現起那三員愛將往日的音容笑貌。

  這是他父兄留給他,守護他孫家基業的基石呀。

  到最后,感到痛心的孫權不禁捂胸起來。

  父親,兄長,難道仲謀攻打荊州錯了么?

  要是你們尚在,接下來會怎么做呢?

  在空無旁人的臥室中,江東至尊孫權不禁喃喃低語著。

  但就在低語之后,孫權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隨后他猛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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