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糜漢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季漢雙壁 春天將至
  成都城之外,望著漸漸遠離的劉備,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諸葛亮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在劉備及其的數千親軍消失在地平線中之后,諸葛亮回轉身體看向身后的百余位成都臣子。

  他朗聲道:“今大王調集大軍入荊護衛國土,益州兵力空虛。”

  “兵力空虛之下,難免就會有宵小作祟。”

  “亮身負大王留守重任,還希望諸卿能與亮同心同德,一同為大王守好益州。”

  “以待大王凱旋之日。”

  在諸葛亮說完這一番話后,在場的百位成都臣子紛紛對著諸葛亮一拜,口中齊呼:“唯。”

  在場的百余位成都臣子,因為本土地域的優勢,益州本地士族占了一大半。

  盡管在之前《蜀科》的頒布下,在場的大多益州世家豪族的利益受到了很大的損傷,令他們心中頗有怨氣。

  但是,他們看了眼他們身前,身如松柏般挺立的諸葛亮,心中的某些心思也就暫時放下了。

  世人皆知漢中之戰法正奇謀第一,他在定軍山上那一句“可擊矣”令曹操遭受了莫大的傷害。

  但當時若無諸葛亮在成都運籌帷幄,安撫人心,彈壓不臣,為漢中前線源源不斷地輸送兵力、糧草。

  在漢中的劉備與法正,根本等不到機會說出那一句“可擊矣”。

  諸葛亮能夠憑借一人之力,為劉備穩住益州這個大后方,靠的可不全是他那淵渟岳峙的德行。

  龍臥蜀中,不可妄動。

  而在說完這番話后,諸葛亮命在場的百位益州之臣,先回城中辦公不要耽誤政事。

  在諸葛亮的命令之下,很快之后,場中的百位益州臣子紛紛離去。

  在成都城外,這時只剩下了諸葛亮與另外一人。

  這陪侍在諸葛亮身邊的一人,名馬謖,字幼常。

  馬謖,襄陽宜城人,是當今深受劉備器重的侍中馬良的弟弟。

  其當初以荊州從事的身份跟隨劉備入蜀,在劉備平定益州之后,令他擔任了成都縣令。

  馬謖才器過人,好論軍計,因為這點,諸葛亮往日對其頗多另眼相看,每次接見他,都會從白天談到黑夜。

  馬謖在見諸臣皆已離去后,他對著諸葛亮一拜而后道,“依將軍之見,大王此次出征荊州,能得勝而歸乎?”

  馬謖問的這個話,正是當今益州中每位臣子心中的疑問。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消息已經傳到成都城中。

  最近成都中收到的軍情便是,曹操親率十萬大軍兵壓襄陽,呂蒙亦率十萬大軍包圍公安。

  就是在得到這個消息后,劉備才愈發心中焦慮,還沒等諸葛亮完全召集好蜀中兵馬,就打算提前出征。

  而在這個軍情在成都城中傳開后,面對當世兩大諸侯合力,齊聚二十萬大軍包圍荊州的危機情勢之下,成都中一瞬間人心惶惶。

  很多人都被曹操與孫權的軍力所懾,認為劉備此番率軍去荊州救援,并沒有多大取勝的把握。

  要不是之前劉備摔玉璧以證心志,那些益州的名士,恐怕又會跳出來懇諫劉備放棄荊州了。

  如今就算不僅是那些益州籍貫的大臣,心中有所疑慮,就連劉備倚為臂膀的荊州派系之中的不少人,都對這點產生了疑慮。

  例如如今的馬謖。

  只不過相比于益州士人,荊州士人是不可能會建議劉備放棄荊州的。

  他們只是對荊州的未來表示擔憂而已。

  面對著馬謖的詢問,諸葛亮雍容的臉上卻一點不見憂慮。

  他對著馬謖言道,“當今在成都中,唯吾與孝直可勸主上停止東征。

  但東征乃是必然之事,無論是為救前將軍,亦或是于主上的大業來說,荊州絕不能失。”

  “諸人所慮者,無非是敵軍兵盛,而我軍兵寡。”

  “然兵爭一事,無常勢,更不能單單以兵力多寡定成敗。”

  “曹操大軍雖盛,然其部中并無水軍。

  前將軍只要命麾下水軍封鎖漢江,斷絕水道,令曹魏鐵騎無法度過漢水,則襄陽、江陵二城暫時無憂。”

  “至于公安。”

  諸葛亮語氣有些停頓。

  他這時腦海中回想起了一人背誦《蜀科》的聲音,諸葛亮眼中也流露出了些許懷念。

  雖然糜旸與他并不是如法正一般,有著正式的師徒名字。

  但在論教導糜旸這件事上,他所教的一點也不比法正的少了。

  只是他往常中,多教的是糜旸政略之事而已。

  法正對糜旸心有思念,他又何嘗不是呢?

  “公安城堅,乃吾親自督造。”

  “子晟在荊州已有善謀之名,往日他行事亦頗多細微,有其駐守公安,短時間內也是無憂的。”

  “大王此番攜帶三萬大軍入荊,兵力雖少,但若謀劃得當,定能退卻二敵,保守荊州。”

  見諸葛亮如此篤信,馬謖不禁問道,“依將軍所見,大王率軍入荊后,是當援前將軍,還是先去解公安之圍?”

  “抑或分兵二處,各自施救?”

  馬謖的這個疑問諸葛亮并沒有回答,他只是答道,“今有孝直隨大王東征,有孝直在,大王當無有兵敗之憂,幼常大可安心。”

  諸葛亮說完后看向馬謖,見他臉上的擔憂之色退去了不少。

  諸葛亮之所以會跟馬謖解釋這么多,除了他看重馬謖,有想將馬謖培養成才的意思之外。

  還因為自馬良隨軍東征后,馬謖是如今益州中荊州士人中的一個代表人物。

  荊州有危難,在益州中最擔憂的莫過于這些荊州籍貫的士人。

  所以諸葛亮特意將他的看法告知馬謖,待馬謖來日將他的言論散播出去之后,益州中荊州士人的內心自然就會慢慢安定下。

  至于他所說的那番話,也并不是為了安撫人心特意所說的,那是他內心中真正的想法。

  諸葛亮望著天上的太陽,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向那天上的朝陽。

  隨后他雙指緊扣作圈,將散發著和煦陽光的太陽,給囊括在了他的掌中。

  如今的劉備早已經不是,當初困居新野一地的他了。

  隨著自己十數年來的用心謀劃,如今的劉備勢力就猶如這天上的朝陽一般,朝氣蓬勃。

  劉備的實力早已經今非昔比,麾下精兵強將無數。

  到了這時,只要荊州不失,復興漢室已經不再是一個夢。

  而他想將天下百姓都帶入他的王道治理下,讓他們安居樂業,也不再是一個夢。

  未來可期。

  ...

  劉備雖如今貴為漢中王,身份貴重至極,但一生征戰不休的他,今日依然選擇了騎馬出征,而不是如曹操那般坐著王駕四處征戰。

  當年劉備兵力弱小屯兵新野,曾對劉表感慨過:

  吾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里肉生。日月若馳,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

  正是因為有了那悲切的過往,所以一生斗志昂揚,從不氣餒的劉備在龍入大海之中,就越發珍惜他可以親自征戰的時日。

  除非死,否則他不會讓自己再有髀肉復生的那一日。

  但雖然劉備是騎馬出征,法正卻因為有病在身,劉備將自己的王駕讓給了法正歇息。

  而且劉備怕法正辛苦,他還特地命他的王駕放慢速度,不要顛簸到了法正。

  有著行動緩慢的王駕在,整支大軍的行進速度都被拖慢了不少。

  因此在行駛出一段距離,法正馬上拍手叫停了王駕。

  而隨著王駕的停下,正在行軍的劉備還以為法正出了什么差錯,他連忙駕馬來到他的王駕前,問詢著王駕內的法正道,“孝直無恙乎!”

  看到這一幕,好像坐在王駕內的法正才是漢中王一般。

  但這一幕,卻讓在場的所有隨軍士卒及官員見怪不怪了。

  劉備對法正的恩寵,比這更過分的都有。

  臉色已經越發蒼白的法正打開王駕的小窗對劉備言道,“大王入內一敘,正有話對大王說。”

  看到法正臉色不佳,劉備趕忙下了馬入了王駕內。

  在進入王駕中后,感覺到王駕內有些寒冷的劉備,當即斥責車內的侍者道,

  “怎么燒的火爐。尚書令有病在身,怎可受寒。”

  面對劉備的斥責,侍者連忙叩頭認錯。

  劉備對法正無微不至的關懷,令法正心中一陣暖意涌過。

  但隨之法正就在劉備的身前,攤開了一張地圖,他對著劉備一拜后言道,“大王,我軍的行軍速度太慢了。”

  “三萬大軍齊聚魚腹等著大王到達揚鞭,帶他們出征。”

  “而按照如今我軍的行進速度,要從成都行至魚腹,最快也要半個月。

  兵貴神速,荊州軍情緊急,由不得半點拖延。”

  法正說的話,久經戰陣的劉備又豈能不知呢?

  只是法正拖著病體,隨軍出行,蜀中道路崎嶇,為了照顧法正的身體,行軍的速度就勢必不能太快。

  法正也知劉備是擔憂他的身體,但他隨軍出征,是來幫劉備的,而不是來當劉備的累贅的。

  在寬敞的王駕內,法正指著他展開的地圖對著劉備言道,“大王請看。”

  法正所指的方向,正是宜都郡。

  見法正將手指指向了宜都郡,劉備的神色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法正打起精神說道,“宜都郡下轄西陵、夷道、佷山三縣,地域所小,但這三縣俱是軍事要地。”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

  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

  “宜都郡東依南郡,西接魚腹,乃是大王率軍出川入荊必經之路。”

  “郡內山勢聳立,地勢陡峭。

  而郡中夷道縣中有一猇亭,此處地勢險要,依山傍水。

  若此處為敵軍所得,敵軍只需派遣少量兵馬緣山截水,便可阻擋我大軍數萬進入荊州。”

  “屆時我軍要想入荊,就要在猇亭處囤積大軍,聯營破敵。”

  “然今正值冬季,天干物燥,宜都郡中又多山林,聯營之下,敵軍可用火攻,所以這是兵家大忌。”

  “況此處乃宜都郡腹心,此處一失,宜都郡必失。”

  “當初大王命孟達北上攻取房陵上庸諸郡,現今宜都郡中兵力已然空虛。

  荊州所有兵馬一者在北阻擋曹魏大軍,一軍在南為江東大軍所圍困,皆動彈不得。”

  “若敵軍中有一果決者,率領奇兵渡江偷襲宜都郡,宜都太守樊友不防之下,宜都危矣。”

  “若宜都一失,則我蜀中大軍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到那時不說荊州甚危,就是大王所帶的這數萬大軍也有傾覆之險。”

  “所以正認為大王為萬安計,大王應立即趕到魚腹縣中,再急命一將星夜疾行前往宜都郡。

  令其領兵駐守諸要地,為大王守好這個東出大門。”

  “而且只要宜都不失,縱使前將軍敗績,他亦可領兵步步后退,回歸川蜀。”

  “宜都郡實乃兵家必爭之地,大王不可不早做防備。”

  法正雖有病在身,但當他說起兵爭之計時,法正臉上的蒼白之色瞬間被潮紅之色所代替。

  隨著他手指在地圖上的不停移動,他已經為劉備規劃好了未來的進軍方略。

  這是專屬于法正的主場,在他的主場之中,他有著無比的自信。

  只是在闡述完他的計略之后,法正因為耗費心神太多又開始咳嗽起來。

  雖說法正咳嗽的并不劇烈,但他的每一聲咳嗽都如重錘敲在劉備的心間。

  劉備就要出言關心法正,但法正卻擺擺手,他言道,“大王,正病體虛弱,可緩緩前進。”

  “只是大王身負漢室大業,今荊州危急,宜都險要,還望大王疾行。”

  聽到法正的忠告之后,劉備雖然心中擔憂法正的病情,但他乃是主君,他有著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因此他對著法正言道,“孝直要善養身體。”

  “諸臣之中,孝直與孔明最少,孤欲托付后事于君二人,還望孝直莫要讓孤有折腹心之痛。”

  對于劉備的信重,法正淡淡一笑,

  “大王勿憂。”

  在得到法正這副承諾之后,劉備方才出了王駕,而后他留下一千親軍護衛法正向魚腹前進。

  他自己則領著剩下的親軍,及眾大臣朝著魚腹疾馳而去。

  在劉備走后,法正因為不再刻意壓制病情,開始在王駕內劇烈咳嗽起來。

  法正取出一張布帛,掩在口角之處,而隨后他就感覺到了鼻間已經聞到了血腥味。

  但他只是將這張沾血的布帛,默默得收入了懷中。

  想到春天將到,法正眼中睿智的光芒頻閃。

  法正遙望北方:既然你要再戰,那我就再送你一程。

  隨后法正取出了紙筆,開始在車駕內,書寫起來。

  他正在書寫的,乃是他一生中對軍爭謀略之事的所有見解與心得,并且他一生中所設的奇計十八條。

  他要趕在見到糜旸之前寫完。

  其實剛才法正對劉備還有半句話沒說。

  大王勿憂,正若有一日不在了,亦會在死前,為大王培養出第二個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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