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糜漢 > 第一百六十一章 能屈能伸 改名永安(5000字!)
  馬蹄砸起的塵土飄揚在糜旸與鄧艾之間,當塵土落下之時,糜旸才完全看清了鄧艾的臉。

  而這時鄧艾也已經被在場的漢軍給包圍。

  按當代人的審美標準來看,鄧艾應當算的上模樣端正。

  但可惜他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儀態,破壞了鄧艾全身的氣質。

  看著鄧艾臉上那真摯希冀的目光,耳邊回蕩著剛才鄧艾那句充滿懇求的話語,在數十位漢軍團團包圍住鄧艾后,糜旸并沒有下令讓他們將鄧艾擒下或者就地斬殺。

  這時糜旸身后的關平、張苞幾人也已經上前護在了糜旸的身前。

  張苞的性情更為急躁點,他抽出腰間長刀指著前方的鄧艾道:“兀那賊子,安敢行刺我家將軍!”

  張苞說完后,就要指揮左右士卒上前將鄧艾拿下。

  但他身后卻傳來一聲聲音,阻止了他的行動。

  “且慢。”

  張苞聽到糜旸的阻止,臉露不解之色。

  畢竟從鄧艾剛剛的表現來看,他突然攔駕的舉動的確有點像刺客。

  不止張苞是這么想的,就是關平幾人,包括在場的數十位漢軍士卒都是這么想的,不然他們的反應不會那么大。

  而東門募兵處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已經嚇壞了剩下的近千青壯。

  在曹操治下生活多年的他們,深知亂世之中律法之嚴苛。

  按曹操的律法,一支隊伍中若出現刺客,那么這支隊伍是極有可能會被連坐株連的。

  上千南歸青壯看到因為此處出了動靜,值守在東門附近的漢軍正源源不斷往這里趕來。

  馬良為了防止南歸民眾中有人會故意搗亂引起慌亂,所以在襄陽城外四周布有層層重兵。

  周圍無數甲胄碰撞的聲音響起,那上千青壯全都嚇得癱倒在地。

  他們心中這時只有一個想法,他們要被這個叫鄧艾的人害死了!

  糜旸在攔住張苞后,驅馬上前,來到了他的身旁。

  他對著張苞言道:“他不是刺客。”

  面對著糜旸的篤定神色,張苞想要提醒糜旸不要掉以輕心。

  糜旸卻笑著繼續說道:“你有見過世上哪個刺客,赤手空拳就敢行兇的。”

  “況且刺客講究的是出其不意,他若要行刺于我,應該直撲我而來,又豈會攔在我駕前?”

  “他僅僅只是想要自薦而已。”

  糜旸的判斷,令張苞逐漸放下了臉上的懷疑與警惕。

  除了以上兩點判斷之外,糜旸斷定眼前之人不是刺客,還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眼前之人正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鄧艾。

  鄧艾在歷史上的口碑眾口不一,但他絕對算得上一個有大志向,能屈能伸的人。

  在襄陽城外當眾行刺自己,就算成功,最后肯定也逃不過死亡。

  這對能屈能伸的人來說,這種事他們是不會做的。

  這時就在糜旸身前不遠處的鄧艾,聽著糜旸口中那沉定自若的判斷,他心中的緊張情緒,亦在一點點消散。

  其實方才鄧艾有此舉,也是在心中鼓足了莫大的勇氣,才做出來的。

  冒然攔在糜旸這樣的人身前,直接被當做刺客就地斬殺是很有可能的。

  但糜旸現在就在眼前,鄧艾不想放棄這樣出人頭地的上好機會。

  他在拿自己的生命賭糜旸如傳言中那般英明善斷,現在從糜旸的話語中來看,他這次賭對了!

  因為心中的緊張,鄧艾現在手心里都是汗,他不如他表面看起來那般冷靜。

  他雖然認為自己乃是懷才不遇的一塊璞玉,但他畢竟還年輕,未經歷過大陣仗。

  這時第一支來援的漢軍隊伍已經趕到現場,為首的將領對糜旸拱手道:“將軍,可是有刁民作亂?”

  糜旸擺擺手,令其率領隊伍回到原崗位駐守。

  這名將領看著現場這有些緊張的氣氛,雖然心中奇怪,但糜旸的命令下,他只能拱手離去。

  而在這名將校領兵離去后,其他正在趕來的漢軍發現這支漢軍的離去,因此他們便也放棄了趕來這邊的舉動,紛紛回到原崗位駐守。

  這一幕,令已經嚇得渾身癱軟的上千青壯,終于恢復了點生氣。

  在解決好這些事后,糜旸駕馬來到鄧艾身前。

  在糜旸來到鄧艾身前后,鄧艾看著糜旸那高大的身軀,他感覺糜旸身上有種若有若無的氣勢,正在壓迫著他。

  這令鄧艾的呼吸有點急促。

  糜旸令馬頭與鄧艾并列,而后他伏低身子,用好奇的語氣問道:“你不怕死嗎?”

  面對糜旸的疑問,鄧艾見以前還遙不可及在傳說中的糜旸,此刻就在他的身前三尺外,他心中開始激動起來。

  “怕。”

  鄧艾的回答,令糜旸輕咦了一聲。

  “既怕,為何如此?”

  糜旸繼續問道。

  鄧艾深吸一口氣,抬頭迎向糜旸清澈的目光,他口中堅定的答道:“因為艾想追隨將軍,建功立業。”

  鄧艾的回答讓糜旸笑了出來。

  “方才你說有一策,獻于我,說吧,我一定認真傾聽。”

  糜旸的語氣很真誠,他的語氣落在鄧艾耳中猶如天籟一般。

  數年來,多有達官貴人來到襄城外祭奠陳太丘。

  但那些達官貴人在鄧艾的自薦下,因為鄧艾的口吃,從來沒給他一次完整闡述他胸中韜略的機會。

  現在這機會,糜旸給他了。

  在糜旸真誠語氣的感染之下,鄧艾壓制住自己的激動,而后他在糜旸耳邊言道:

  “公安一戰,將軍戰功卓著,名揚天下,已官拜將軍。”

  “依艾所料,待漢水兩軍交換人口一事事了,將軍定會被漢中王安排出鎮一方。”

  “荊益兩州之中,將軍在荊州一地聲名最盛,漢中王極有可能會安排將軍出鎮荊州某一郡。”

  “但艾以為,竊為將軍將來計,將軍不能在荊州鎮守,應主動請求前往東三郡。”

  鄧艾口吃的毛病依然在,當他開始說起長篇大論來,那種言語的磕絆感,更讓人無法忽視。

  這要是落在旁人耳中,可能還沒等鄧艾講完幾句話,就會出聲打斷鄧艾。

  但糜旸卻不同,面對著鄧艾言語上的磕碰,他的臉上從未顯現不耐煩之色。

  他沒有催促鄧艾,而是很耐心的等著鄧艾組織語言繼續說下去。

  糜旸的表現令鄧艾心中感到很溫暖。

  這種溫暖是他過去從未在外人身上體會過得。

  當糜旸聽到鄧艾建議其出鎮東三郡后,他臉上的神色一變。

  鄧艾前面的話,一般的人都能猜測的出來,但他最后的這個建議,卻令糜旸感到重視。

  因為重視,糜旸不再坐在馬上居高臨下俯聽鄧艾所言。

  他直接跳下來馬匹,與鄧艾平等對視,并伸手令其繼續言語。

  在糜旸下馬后,沉浸在自己謀略世界中的鄧艾,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平視糜旸已經是逾禮之舉。

  他直接蹲下來,在糜旸的身下用地上的石子開始代替東三郡為糜旸謀劃起來。

  而鄧艾一蹲下,糜旸也直接蹲在他對面,看他以石作麾,指點山河。

  在過往的歲月中,鄧艾因為生活貧苦,常常用石子代替擺設軍陣地形。

  所以那些毫不起眼的石子在他的手中,猶如變成了一個個靈活的軍事要塞一般。

  “去年漢中王兵發漢中,又命劉將軍等人奪取上庸等郡,最后更命關將軍北伐襄樊。”

  “艾料之,漢中王之意圖乃志在打造依托漢水,從漢中到襄陽的一條北伐前線,以徹底完成當年諸葛公的隆中戰略。”

  “今歲,漢中王的意圖已經達成。”

  “在漢水的勾連之下,漢中、東三郡、襄陽三處戰略要地已經連成一體。”

  “因為漢水,三處要地唇齒相依,同氣連枝。”

  “而相對于漢中與襄陽二郡,東三郡雖處與群山之中,但東三郡乃是整條漢水防線的樞紐之處。”

  “東三郡若失,漢中與襄陽的聯系,當即會被攔腰截斷,無法相互呼應起到共同北伐之效果。”

  “而且東三郡雖然并不直接面對北方強敵,但因其地理位置特殊,駐守東三郡之將既可繞道漢中,北伐庸涼,亦可直接順水東下,攻擊中原腹地宛許之地。”

  “群山環繞,令東三郡易守難攻,北伐之時,東三郡守將無后顧之憂,可盡起大兵。

  且東三郡境內漢水流淌,糧草運輸方便,可東可西。”

  “當世男兒,以戰功稱雄。如此形勝用武之地,曹操苦求而不得,將軍若棄之不求,豈不可惜?”

  鄧艾邊說邊擺弄著地上的石子,在他的擺弄之下,大致的東三郡地圖,被其粗略的描繪在滿是黃土的地上。

  在鄧艾說完后,他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糜旸,見糜旸的神色似有心動之色,他心中大喜。

  只是這時糜旸卻說道:“東三郡雖是戰略要地,然并不富庶,將來若以東三郡為基地出兵,糧食不足該如何?”

  面對糜旸的這個疑問,鄧艾心中早有腹稿。

  他指著地上的“東三郡”道:“東三郡雖受群山環繞,然其境域廣大,境內不缺平原之地。”

  “最重要的是,東三郡境內水系縱橫。”

  “糧食者,無水不生。”

  “將軍若能駐守東三郡,可大開河渠,引水澆溉平原,大積軍糧,又通運漕之道。”

  “并且東三郡平時并無戰事,將軍可大力開展屯田之政。”

  “如此不出數年,東三郡所產之糧食,足夠將軍麾下大軍馳騁四方。”

  聽到鄧艾如此說之后,糜旸問出了他心中的最后一個疑問。

  “不久前漢中王已經指派右將軍前往董督東三郡,漢中王又豈會再命我前去駐守東三郡呢?”

  這個消息倒是鄧艾之前所不知道的,但是關于名震天下的張飛的之前的情報他還是知道的。

  鄧艾臉上浮現思索之色后答道:“右將軍之前為漢中王所器重,駐守巴西閬中。”

  “巴西閬中乃益州腹心之地,且巴西境內異族頗多,如此要地漢中王當不會輕易換人鎮守。”

  “艾以為漢中王令右將軍董督東三郡之舉,應該只是權宜之計,將軍勿憂。”

  “以將軍當今戰功威望,及與漢中王之親密關系,若求取領兵駐守東三郡,漢中王應當是會允肯的。”

  聽到鄧艾如此說之后,蹲在地上的糜旸不禁仰頭大笑起來。

  這時在周圍上千人的注視下,他們發現了有些詭異的一幕。

  氣度不凡,聲名遠揚的糜旸,此刻正不顧身份蹲在地上,湊近一位衣衫破爛,說話磕絆的“乞丐”。

  他聚精會神看著那名“乞丐”在地上擺弄,小孩才會玩弄的石子,并且在最后還發出了一陣陣大笑聲。

  這一幕莫說是上千青壯不理解,就連與糜旸是好友的張苞幾人,也覺得大為詫異。

  因為鄧艾聲音并不大,加上他們都不在糜旸身邊,所以周圍的人都聽不太清鄧艾說了啥引得糜旸發笑。

  不知道的,還以為糜旸是在跟什么當世名士暢談呢。

  張苞駕馬湊近關平身前,他低聲問關平道,“坦之,子晟在公安也這樣嗎?”

  面對張苞的詢問,關平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能說他,也沒見過糜旸這樣子過嗎?

  不行,身為他最好的朋友,不能這么說。

  關平在瞪了張苞一眼后,口中發出一聲輕哼道:“有時會。”

  聽到關平回答的張苞,臉上流露思索之色。

  看來他要成為名將的路還很長。

  糜旸在大笑完之后,拍著鄧艾的肩膀言道:“你很有才略,以后就當我的書佐吧。”

  見糜旸委任其為書佐,鄧艾激動的對糜旸俯首叩拜。

  書佐,是一主辦文書的佐官。

  書佐乃是長官直接辟除的一種屬官,算是長官的親近嫡系。

  因為糜旸是偏將軍,現在并沒資格開府,所以他能做主的官職并不多。

  書佐看起來位分不高,但他是長官的親近嫡系,只要將來長官的官位越來越高,那么書佐的官職也會相應水漲船高。

  若將來糜旸能開府,書佐極有可能會成為幕府中百僚之長的主簿。

  鄧艾出身貧寒,又有口舌不清之病,糜旸第一次見面就能將這種官職授予他,這已經是看重了。

  原來鄧艾想的是,若糜旸能收下他,那么他為糜旸一帳前執戟郎亦是心甘情愿。

  在糜旸委任完鄧艾為他的書佐之后,鄧艾對著糜旸言道:“老母病重,還請將軍借些錢財醫治老母。”

  說完后,鄧艾又對著糜旸一拜。

  糜旸聽到鄧艾的話一愣,剛入職就找老板要錢,這鄧艾。

  但糜旸并不在意這個,他從身上的錦囊中取出一塊金子,交到鄧艾手中。

  他今日出來,身上只帶了這塊金子。

  “去吧。”

  鄧艾見糜旸直接取出一塊金子給他,他連連擺手推辭,“不需要這么多的,不需要這么多的。”

  面對鄧艾的推辭,糜旸笑道:“這金子是我贈予你的。”

  “今日士載所獻之策,足抵十金,今我以一金以償,反倒是我薄待士載了。”

  糜旸的話語令鄧艾的鼻子一酸,從來沒有人這么看重身份低微的他過。

  在心中絲絲暖意流淌之下,鄧艾手中緊緊握住了那塊金子。

  大恩不言謝。

  最后糜旸拍著鄧艾的肩頭鼓勵道:“出身貧寒不是恥辱,能屈能伸,奮勇向上,才是大丈夫!”

  在說完這句話后,糜旸起身重新騎上了駿馬,而后他命令王安為鄧艾登記之后,便駕駛著駿馬與關平幾人疾馳離開。

  在糜旸離開后,鄧艾嘴中不停地重復著糜旸勉勵他的那一句話,鄧艾越琢磨,眼神中的光彩越盛。

  這句話幾乎是道盡他的心聲。

  這時王安來到鄧艾身前,他對著鄧艾言道:“你今日幸虧是碰上俺家將軍,否則早就死了。”

  “你也真是的,剛剛將軍明明都囑咐俺了,叫俺收下你,你卻還這么沖動。”

  當王安的這句話傳到鄧艾的耳中之后,鄧艾的眼神中浮現了巨大的震驚之色。

  他原以為糜旸是不打算收下他,才主動攔馬自薦的。

  并且他剛剛還以為糜旸是看到他的勇氣及才識之后,才對他的出身,口吃毫不在意,對他施以厚恩。

  但沒想到的是,原來糜旸一開始就是打算招他入伍的,他一開始就沒有歧視自己。

  心中百感莫名的鄧艾,對著糜旸離去的背影深深一拜。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

  江夏郡,永安城中。

  之前僥幸撿回一條命的孫權,正躺在沙羨城中的縣府中的床榻上小憩。

  但就在夢中,他再次夢到了那夜被糜旸追殺的場景。

  就在夢中的糜旸的長槍快到刺中他的那一剎那,孫權從夢中驚醒過來。

  驚醒過來的孫權全身冷汗,他伸出手摸了摸脖子,發現上面并沒有洞口之后,他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不能怪醒來后的孫權有這副疑神疑鬼的反應,實在是剛剛夢中的一切都太真實了。

  孫權現在想來,還能回憶那夢中長槍上閃著寒光的殺意,以及糜旸那滿臉恣意的神態。

  在驚醒之后,孫權馬上命人前去傳召陸遜。

  當初他在陸遜的護衛下,僥幸撿得一條命之后,他并沒有馬上回到建業。

  因為他擔心糜旸會趁機攻打江夏。

  而他在來到永安城中的第一件事,便馬上下令,將原來名為沙羨的江夏郡治改為永安。

  永安,永安,希望江東能在接下來的危機中安然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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