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糜漢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又愛又忌 何人鎮宛
  張郃目前的心神震蕩,不是因為激動,反而是因為畏懼。

  他在畏懼現在曹丕對他所說的話,是在試探他。

  其實張郃沒有理解錯,曹丕的確就是在試探他。

  曹丕在問完張郃那番話后,他便仰靠在御座上,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張郃。

  他在觀察張郃聽到他這番話后,反應會是什么。

  在曹丕用目光審視張郃的同時,他的腦海中亦回憶著張郃的一應過往。

  “魏有良將,五子為先。”

  這句話是當年魏軍上下流傳的一句話,這句話代表著在魏軍中的五位戰功赫赫的異姓將領。

  而既然張郃能被諸軍評為五子良將之一,他過往所立下的戰功當然是不俗的。

  張郃最早的從軍資歷可以追溯到黃巾之亂時,這樣的從軍資歷在數十年后的今日,沒有幾人能夠擁有。

  而且不提張郃跟隨曹操之后立下的累累戰功,就說張郃在韓馥與袁紹帳下時,那亦是屢立戰功的名將。

  本來這樣的一位名將,曹操在世時應該很器重他才是,但是事實卻并非如此。

  在曹操在世時,五子良將中的其余四位大將都有不少獨當一面的事例,但是張郃卻幾乎沒有。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五子良將中,張郃是最后一位被曹操授予假節之權的大將。

  甚至之所以曹操會授予張郃假節之權,根本就不是真心實意的,乃是夏侯淵死后穩定漢中局勢的一種無奈之舉。

  由此可見,在曹操心目中他根本就沒信過張郃。

  不過曹操對張郃的不信任,并非單單是出于張郃是降將的身份。

  因為同樣是降將的張遼與徐晃,就沒有得到曹操的這番對待。

  張郃之所以一直得不到曹操的信任,乃是因為張郃是當年袁紹兵敗官渡的罪魁禍首之一。

  當年官渡之戰時,曹操采納許攸的計策親自率軍奇襲烏巢,一把火燒掉了袁紹大軍的絕大部分糧草。

  但是烏巢被燒,并不會直接導致袁軍立即全軍潰散。

  按照常理來說,袁軍大營中一定是會有能支撐數日的糧草的。

  而且那時的袁軍主力尚在。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烏巢的糧草全部被燒光,袁紹亦可以在主力部隊的掩護下撤到后方的城池中。

  也正因為有著這條最后的后路在,袁紹才會采納郭圖的圍魏救趙之計,想著派張郃與高覽率重兵攻打曹軍大營。

  這個計策在當時看來更像是一種賭博,但袁紹又不是傻子,賭博得有一定賭本這個道理他是懂得。

  只是讓袁紹沒料到的是,他在將袁軍中的精銳交給張郃與高覽之后,這兩位他信任的大將,竟然率領著袁軍的大部分精銳投降了曹軍。

  這一幕別說袁紹沒料到,就是曹洪亦沒料到。

  所以當時在張郃與高覽投降之時,曹洪一開始根本就不敢接受。

  而當這個消息傳回袁軍大營后,加上烏巢糧草被燒的影響,才導致袁軍軍心崩塌,然后袁紹才倉皇的棄軍而逃。

  “紹將張郃、高覽燒攻櫓降,紹遂棄軍走。”

  五子良將中徐晃與張遼亦是降將不錯,但至少他們沒有如此坑害過原主。

  所以相比于徐晃與張遼,曹操對張郃一直不敢太過委以重任。

  他不想成為第二個袁紹。

  同樣曹丕他也不想成為第二個袁紹,特別是在如今宛城內外局勢尚不明朗的情況下。

  曹丕在審視著張郃的反應的時候,他的手指不停地敲擊在身旁的扶幾上。

  曹丕修長的指端敲擊在扶幾上時,發出一聲聲悅耳的脆響。

  只是當這聲聲悅耳的脆響傳入張郃的耳中時,卻讓他的心神愈發震蕩起來。

  他知道自己有著怎樣的污點,所以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朝一日,會得到曹家天子的真正信任。

  不過幸虧以往曹操在世時,就曾多次對張郃做出類似的審視過。

  正所謂習以為常,所以面對現今曹丕言語中的試探,張郃臉上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微微抬頭,看向曹丕的神色愈發恭敬。

  在這種恭敬的神色之下,一道板直的身影漸漸彎曲。

  隨后一句滴水不漏的回答從張郃的口中說出。

  “陛下英明沈斷,超然卓絕,一切但憑陛下決斷。”

  “郃是陛下的臣子,臣子的本分是聽命行事,這等言論不是臣能置喙的。”

  當張郃說出自己的回答之后,莫說曹丕,就連在一旁的司馬懿亦不禁抬起頭看向了張郃。

  張郃的這番回答不是最完美的,要是司馬懿被曹丕問這種問題,那么司馬懿的回答肯定會比張郃更好。

  但是張郃的這番回答,卻是最適合他的。

  議者言要穩定宛城局勢,就必須以張郃為大將。

  現在的曹魏的大才中,能夠有信心擊敗漢軍的或者不多。

  但是要想找出能穩定一郡局勢的人才,卻并不困難。

  既然張郃不是那個唯一人選,那么在張郃的那種過往下,當然不會有議者說這種話了。

  所以曹丕口中所言的議者,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

  曹丕要的不是張郃的答案,他要的是張郃態度。

  所以張郃在他的回應中,明確表明了他的態度。

  而張郃的這種愿意安分守己的態度,正是曹丕所希望聽到的。

  因此曹丕在聽完張郃的回答后,他臉上浮現起一絲喜色,他眼中審示的目光亦陡然消失。

  心中已經有所判斷的曹丕,終于給了張郃以他的身份本該擁有的待遇。

  “張卿請入座。”

  在聽到曹丕的這句話后,張郃知道他已然通過了曹丕的試探。

  所以他在心中長松一口氣之下,緩緩來到曹丕所指向的位置上坐下。

  等張郃坐下后,曹丕便當即問張郃道:“我軍經襄樊一役損失慘重,軍心頹喪,若賊軍前來攻打宛城,張卿可有策略抗之?”

  雖然張郃的忠心不能完全信任,但是張郃的能力是公認的。

  而曹丕現在對張郃所問的這個問題,乃是他目前心中最憂慮的。

  聽到曹丕問及此事,張郃沉思了一會答道:“賊軍現囤襄樊一帶,若遠來攻我,必心急請戰,因此緣由,則我軍利在不戰。”

  張郃的這番回答,令曹丕微微點頭。

  張郃是當世宿將,他的看法與劉曄、司馬懿等人看法一致,這無疑讓曹丕的心中又多了幾分底氣。

  只是曹丕心中還擔心著一點。

  曹丕又問張郃道:“若我軍固守宛城不戰,敵軍或許將旁攻他城。若如此,南陽不復存已。”

  南陽郡之所以在天下間有著極為重要的戰略意義,乃是因為境內的數十縣城都是富庶之縣,且大多都處在緊要的位置。

  之前南陽郡南方的十數縣投降漢軍的事,已經讓曹丕憂心不已。

  所以曹丕現在擔心的是,漢軍會在魏軍固守宛城的時候,將除宛城之外的其他縣城都攻打下來。

  到時候魏軍在南陽郡掌握的縣只有宛城,那也不是長久之計。

  面對曹丕的這層擔憂,張郃卻心中早有計較。

  張郃拱手對著曹丕再答道:

  “賊軍士氣正盛,我軍當以不戰為本,然兵者詭道也,我軍可當另擇長計以制之也。

  宛城附近諸縣知大軍以在近,人情自固,當不會反復。若賊軍轉道侵略周圍諸縣,我軍可設置游兵,定可敗之。”

  曹丕聽到張郃說設置游兵可以擊敗漢軍,他的興趣一下子就被勾引起來。

  游兵這個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于是曹丕臉露好奇之色問張郃道:“卿口中所言游兵為何?”

  見曹丕對他口中所說的游兵來了興趣,張郃的眼神中浮現一絲得意之色。

  他之所以能夠在受到曹操猜忌的情況下,軍職還能步步高升,靠的就是他出眾的軍事才能。

  并且他自身的軍事才能,與其他四位齊名的良將都有所不同。

  在曹丕好奇目光的注視下,張郃緩緩拱手答道:

  “游兵者,謂其兵無定在也。

  欲組游兵,須有兩備,一備為士果銳而騎超捷,二備為將勇悍而善應變。

  而施用游兵者,有三法:

  一法為:敵怒而迎,我引而退,敵倦而息,我臨而憂;

  二法為:擊其左復擊其右,擊其前復擊其后,擊其懈馳而無備,令敵倉卒難救;

  三法為:抄其谷食,焚其積聚,劫其輜重,襲其要城,取其別營,絕其要道;

  游兵之要在于或朝或暮,伺敵之隙,乘間取利,飄忽迅速,莫可蹤跡。

  如此方能時而東復時而西,時而出復時而入,令敵無從招架。

  若能善用游兵,則游兵或百、或千、或萬,皆可我為軍之聲援,于敵為彼之后患。

  夫使賊腹背均患,進退維谷,則不難于翦除。”

  張郃的游兵之法雖不短,但在張郃縝密的思維之下,張郃通過一要兩備三法,將他的游兵作戰之法概括的條理分明。

  在張郃的層層敘說之下,就連曹丕這種不精通軍略的人,都對張郃的游兵之術感到贊嘆不已。

  更別說本就頗通兵略的司馬懿與蔣濟等大臣了。

  因此在張郃敘述完他的用兵之法后,司馬懿與蔣濟等在場的大臣臉上都浮現欣喜的神色。

  而曹丕臉上的喜色就更加深重了。

  他直接撫掌大笑起來。

  那日劉曄所獻的戰術,只是局限于襲擾糧道這一項上。

  而張郃的游兵之法,卻包羅萬象,襲擾糧道只是他眾多戰術中的一種而已。

  怪不得當年和張郃一同領兵投降的高覽已然消失不見,而張郃卻能成為先帝所倚重的“五子良將”之一。

  現在曹丕終于能體會到他父親對張郃,那又愛又忌的心情了。

  在曹丕撫掌大笑完之后,他臉上的贊賞之意絲毫不加掩蓋。

  曹丕對著張郃笑言道:“先帝在世曾言五子良將中,張卿用兵最為機變無方,今日聞張卿言,朕遂不惑矣。”

  聽到曹丕的這番稱贊,張郃并沒有將他心中的自得之色表現出來,他只是微微拱手表示自謙。

  哪怕現在曹丕表現的對他有多贊賞,方才曹丕對他的試探,張郃可還是未曾忘記。

  只是曹丕這時可沒心情注意張郃的自謙,他在得知張郃的游兵之術后,略帶著些焦急地問道:

  “張卿這游兵之術既然可在南陽中施用,那關中亦可行否?”

  看著曹丕臉上焦急的神色,張郃肯定得答道:“若兩備齊聚,關中之地形相比南陽,反而更容易施行游兵之術。”

  張郃肯定的回答,讓曹丕臉上的喜色更甚。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人無近憂,必有遠慮。

  而曹丕心中的遠慮,莫過于來日漢軍對關中一帶的大舉進攻。

  之前在司馬懿的進言之下,曹丕打消了很大一部分對這事的憂慮。

  如今在張郃的回答下,曹丕心中剩下的為數不多的憂慮亦完全消除。

  一種無憂的情緒開始彌漫在曹丕的心間。

  這種情緒讓曹丕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好。

  在心情甚佳之下,曹丕突然想起張郃在來宛城之前,剛剛立下平定安定叛亂的戰功。

  所以他當即下令晉張郃的爵位為都鄉侯。

  在之前五子良將中其他四位良將,至少都是亭侯的爵位的情況下,戰功不低的張郃還僅僅是一有名無實的關內侯。

  所以當曹丕的這番封賞說出口后,張郃的臉上終于浮現喜色。

  他要的不是什么口頭贊賞,要的就是這樣的實利。

  張郃趕忙起身來到曹丕身前對他拜謝,而面對著張郃的拜謝,曹丕卻只是淡淡一笑。

  隨后曹丕將目光看向了司馬懿,司馬懿在看到曹丕的目光傳來后,他立馬會意地起身來到張郃的身旁。

  在司馬懿來到張郃身旁站定之后,曹丕亦站起身來走到張郃的身旁。

  曹丕親手扶起張郃微微下拜的身子,然后他對著張郃言道:“朕離開洛陽已有一段時日,今張卿到達,以張卿之才想來宛城定然無憂。”

  “因此朕決意不日回轉洛陽。”

  聽到曹丕說的這兩句話時,張郃的心中浮現一絲不可思議的情緒。

  難道陛下竟要對他委以方面之任嗎?

  只是讓張郃失望的是,曹丕接下來的話,直接打消了張郃心中的所有奢望。

  “在朕走之后,張卿要好好輔助司馬中丞,為大魏守好南陽郡這個要地。”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