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糜漢 > 第四百零七章 今日便反 爾奈我何
  益州郡,滇池縣。

  益州郡雖屬于南中四郡之一,經濟一向不是太過發達,但滇池縣作為益州郡的治所,它的規模不算小。

  益州郡中的大多數人口,都集中在滇池縣內外。

  滇池縣亦是益州郡豪強的大本營。

  而在眾多益州郡的地方豪強之中,無疑以雍闿的勢力最為強大。

  雍闿乃是西漢什邡侯雍齒的后人。

  盡管雍闿先祖的什邡侯爵在傳至第三代時,便被漢孝武帝以“酬金”的罪名廢除,但雍氏一族當年卻并沒有離開益州。

  至今算來,雍氏一族在益州定居已經有四百年的歷史。

  如此悠久的歷史,再加上當年三世為侯所積攢下的家底,足以讓雍氏一族發展成在益州勢力首屈一指的地方豪強。

  而之前在劉備與諸葛亮的一系列打擊益州豪強的舉動中,一直未出現關于雍氏一族的記載,這并不是因為雍氏一族的人都是善男信女,只是近百年來,他們的家族勢力主要往南中地區發展。

  在這種情況下,雍氏一族才一直在明面上未與劉備的統治爆發過大的沖突。

  可這并不代表,雍氏一族真心臣服于劉備在益州的統治。

  恰恰相反的是,作為雍氏當代族長的雍闿,一直在對劉備的統治有所不滿。

  并且雍闿的這種不滿,在過往的時日中,不單單隱藏在心里,還時常宣之于口不怕被旁人知道。

  作為雍齒的嫡系子孫,雍闿繼承了他祖宗的許多壞習慣。

  例如驕橫跋扈便是雍闿最顯著的性格特點。

  雍闿有這樣的性格特點,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遺傳了老祖宗雍齒的作風。

  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在雍氏先祖的百年苦心經營之下,雍氏一族在南中的根基已經十分牢固。

  單單就拿益州郡來說,時至今日幾乎已經成為了雍闿的私產。

  在益州郡中,劉備的詔令甚至還沒雍闿的命令管用。

  有著這樣的實力基礎,才導致雍闿漸漸目中無人起來。

  而今日在滇池縣的一座豪華宅院之內,一向驕橫跋扈的雍闿正在肆意的發泄著他的淫威。

  雍闿在看完手中的情報之后,他氣的直接將手中的情報狠狠地拍在身前的書桉上,然后口中惡狠狠地說道:

  “劉備老兒真以為益州是他做主了嗎?

  我尚未出兵討伐他,他反而還主動派軍南征,真是不知死活。”

  雍闿之所以會如此生氣,乃是他手中的這封情報記錄的正是諸葛亮領軍南征的消息。

  南中雖然地處偏遠,但對于在益州扎根數百年的雍氏一族來說,哪怕他們的族人大多不在成都,但他們的人脈網卻能保證他們能及時收到成都中的一切風吹草動。

  故而在諸葛亮剛剛領軍離開成都后,雍闿才能如此迅速的收到這個緊急軍情。

  雍闿在得知這個軍情后之所以會如此憤怒,倒不是說他對諸葛亮南征有多么害怕。

  早在之前諸葛亮料理益州眾世家豪族的消息傳到他手中時,他就已經做好了起兵反叛的大漢的打算。

  盡管近百年來雍氏一族的主要發展方向在于南中,但他與眾益州世家豪族的關系,乃是唇亡齒寒的。

  雍闿不可能坐視劉備與諸葛亮毫無顧忌的,繼續清理他的眾多政治盟友。

  在早有準備的情況下,自大的雍闿當然對漢軍南征一事不會感到害怕,特別是在聽說此番漢軍的主帥乃是諸葛亮之后。

  真正讓雍闿感到憤怒的是,他覺得劉備貿然派出諸葛亮南征,乃是對他雍闿的輕視。

  這對于驕橫習慣了的雍闿來說,無疑對他是一種侮辱。

  在雍闿身處的這處大堂中,不是只有雍闿一人在場,他的族人及心腹部下皆在,整個大堂中總共聚集著數十人。

  當雍闿惡狠狠的話語傳入那數十人的耳中時,那數十人的臉上馬上浮現畏懼之色,他們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雍闿。

  其實雍闿單單從外貌上來說,可以稱得上是一位有著名士風范的士人。

  畢竟雍氏一族傳承數百年,家中藏書肯定是有著不少的,而雍闿自小也是研讀經書長大的。

  可不管雍闿的外貌再如何像一位敦厚士子,相由心生,內心險惡如蛇蝎的雍闿,自然地會讓他底下的人感覺到一種畏懼的感覺。

  特別是當眾人想起雍闿以往那些毒辣的手段之時,他們心中的畏懼心理就更加不可抑制。

  故而哪怕雍闿剛才說的話有多么大逆不道,但堂內的眾人卻沒有一人敢出言勸阻雍闿。

  再大逆不道的話,他們過往也曾聽雍闿聽過。

  而雍闿在看到他發怒后,身前眾人噤若寒蟬的樣子,他的內心浮現出一種極大的滿足感。

  這種滿足感好似讓他覺得自己,就是這南中的皇帝一般。

  被滿足感填滿內心的雍闿,臉上的怒色減輕了不少,但他眉宇之間的狠厲之色,卻一分都未有所減少。

  將自己當做南中皇帝的雍闿,在得知有人竟然敢不知天高地厚前來討伐他之后,那他的反應肯定想著不是退縮,而是果斷的應下這次挑戰。

  想到此雍闿用冷厲的眼神掃視了一圈站在他身前的人。

  今日能被他召集來大堂中的人,都是他可以信得過的。

  于是很快雍闿便對著他身前的眾人,發出一道道口令。

  隨著雍闿的一道道口令發出,一位位領命的人快速地離開大堂之中。

  待得那些人離開之后,雍闿看著大堂中剩下的人,他伸手拿起身前桉上的佩劍,然后便大步地朝著大堂外走去。

  當雍闿踏出大堂之后,大堂中剩下的他的那些心腹,便自發的跟隨上他的腳步。

  今日雍闿及他的一眾心腹,盡皆身穿甲胃!

  而雍闿及他的一眾心腹所要前去的地方,正是縣內的郡守府所在。

  雍闿的府邸距離郡守府并不遠,再加上整個滇池縣實際上本來就處于雍闿的控制之下,故而全副武裝的雍闿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郡守府之中。

  目前的益州郡太守乃是正昂。

  當雍闿領著一眾部下硬闖郡守府之時,正昂正在官署內處理著一些政務。

  正昂乃是大漢朝廷親自委任的益州郡太守,可就是這樣的身份,讓他這個益州郡太守根本就不可能擁有多少的實權。

  在過往的時日中,正昂只是雍闿的政治傀儡而已。

  可正昂名義上畢竟是益州太守,在一些小事上,正昂還是有著處置的權力的。

  正昂是個頗有責任心的官員,故而哪怕是在處理一些小事,但正昂依然是一副勤于公事的樣子。

  不過就在正昂勤于公事的時候,他突然收到了雍闿正帶人強闖郡守府的消息。

  在得知這個消息后,正昂立即就意識到大事不好。

  但還未等正昂做出反應,雍闿就已經帶著一眾心腹來到了他的身前。

  正昂看著雍闿帶領著數十位人氣勢洶洶的來到自己身前,并且他們手中的兵刃上都各自帶著血跡,他便已然知道了雍闿今日來此的目的。

  正昂是大漢朝廷放在益州郡的大義。

  只要雍闿不是下定決心反叛,那么在過往的時日中,哪怕雍闿處處防著正昂,但在表面上雍闿也不會做得太過分。

  可今日雍闿卻擺出一副兵變的態勢,那么雍闿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雍闿也沒打算瞞著正昂。

  在看到整個郡守府已然被自己掌握在手中后,雍闿手持帶血利刃一步步靠近正昂。

  在靠近正昂的過程中,雍闿將近來在益州的事情告知給了正昂。

  之前為了防備正昂與大漢朝廷相互勾結對他不利,因此在雍闿的布置之下,之前正昂對外的一切聯絡都被他截斷。

  故而正昂并不知道近來在成都發生的一些大事。

  而現在雍闿便特意將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正昂,為的便是看他的態度。

  “劉備與諸葛亮倒行逆施,殘害忠良,如此豈是益州之福。

  你也是益州之人,難道就愿意看到這對暴君奸臣繼續涂炭我益州生靈嗎?

  今我意欲奉天下正道,起兵討伐暴君奸臣,不知你可愿加入我的王者之師中?”

  當雍闿將自己的用意告訴正昂之后,正昂像是聽到了一件天大的笑話一般,臉上浮現了不可思議之色。

  以臣叛君,竟還敢稱自己是王者之師,如此厚顏無恥之徒,他正昂還是平生第一次見。

  不過正昂能被劉備委派來環境險惡的益州郡擔任太守,那他也不是無智之輩,他知道雍闿招攬他的用意是什么。

  他是劉備親自委任的益州太守,若他都因為看不慣劉備的“惡行”而加入雍闿的叛軍中的話,那么雍闿的叛軍就會變得更加師出有名。

  雍闿的用意不難猜,但雍闿卻太過小看他了。

  雍闿在說完招攬的話語后,便直勾勾地盯著正昂看。

  他手持利刃對正昂說出招攬話語,為的便是以性命逼迫正昂就范。

  在雍闿看來天下間不怕死的人并不多,在他的這番威脅之下,正昂是很有可能會答應他的招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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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出乎雍闿意料之外的是,正昂在略微愣神之后,便手指他的鼻子對他直接厲聲呵斥起來:

  “上天降下喪亂,奸雄乘勢四起,天下切齒痛恨,萬邦為之悲悼,凡大漢臣民無論老少,莫不思竭筋力,肝腦涂地,解除國難。

  你家族世代受到大漢恩惠,我本以為你會親自招募人馬,率先行動,向上報答國恩,在下不負先人,以求功勞著于竹帛,千載史冊留名。

  沒想到你竟要反叛大漢!

  當年你的先祖雍侯,與漢結怨反為漢所封爵賜土,這是何等的恩德與佳話!

  為人者不知報恩,與禽獸何異?

  況你身為雍氏子孫,卻因為個人的私利,竟要置雍氏與漢四百年的恩義于不顧,你這樣又如何對的起你的祖宗?

  忘恩負義稱為禽獸,數典忘宗,卻是連禽獸也不如。

  要殺便殺,大漢從來只有為國捐軀的太守,沒有與禽獸不如者為伍的太守!”

  當正昂指著雍闿的鼻子呵斥完他之后,雍闿整個人都快氣炸了。

  正昂的呵斥就如一把鋼刀一般插入雍闿的內心,在當世被人罵數典忘宗與忘恩負義,那簡直是與刨他的祖墳沒有差別。

  最重要的是正昂的呵斥有理有據,讓雍闿半點都無法反駁。

  盛怒之下的雍闿見正昂執迷不悟,他直接舉起手中長劍,一劍刺入正昂的身體之中。

  鋒利的劍刃毫無阻礙的穿透了正昂的身體,正昂在感受到身上傳來一陣劇痛后,便直接癱倒在地上,嘴角中不斷流出大量的鮮血。

  大量的鮮血順著正昂的嘴角,不斷地流淌在地上。

  看著剛才還義正嚴詞辱罵他的正昂,現在卻即將死亡,雍闿的內心中就浮現出不少快意。

  但為了解自己剛才所受的屈辱,雍闿對著瀕死的正昂語出嘲諷道:

  “真是愚不可及,你以為你今日的愚忠,將來會得到劉備與諸葛亮的贊賞嗎?

  待諸葛村夫領軍進入南中之后,恐怕他自身難保!”

  說完這番話后,雍闿不禁大笑起來。

  他對己方的優勢有著十足的信心,南中乃是他的主場所在!

  可面對著雍闿的猖狂大笑,即將死去的正昂卻一點都不擔心,在臨死之前正昂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道:

  “縱算丞相無法將你捕殺,那冠軍侯呢!”

  當正昂的這句高喊在雍闿的耳邊響起后,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的眼中第一次浮現驚疑之色。

  而雍闿身后的一眾心腹在聽到這句話后,他們的臉上盡皆流露出惶恐之色。

  冠軍侯!

  縱算是南中再如何偏遠,但以糜旸立下的赫赫戰功,也足以將他的威名傳遍整個南中大地。

  而在看到雍闿及他的一眾心腹的驚疑與惶恐之后,卻是輪到正昂的臉上流露出笑容,哪怕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著。

  糜旸雖遠在千里之外,但只要他在一日,那么大漢就一日不會被人輕視。

  有這個大漢庭柱在,正昂死的很安心。

  不知何時,正昂已然死去。

  但他臨死前的那句高喊卻猶如有著魔力一般,在雍闿及他的心腹耳邊不斷回蕩著。

  不過雍闿也不是尋常之人,他很快驅散了腦海中的胡思亂想。

  雍闿強迫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后他對著部下吩咐道:“將正昂的人頭割下來,派人送去諸葛村夫的大軍中。”

  吩咐完這件事后,雍闿便朝著外方走去。

  當雍闿踏出房外的那一刻,一陣冷風吹過,讓雍闿不禁打了個冷戰。

  相比于身體的寒冷,內心中的驚疑更讓雍闿覺得不適。

  他是十分忌憚糜旸的。

  可這時雍闿想起了府中那位使者對他做出的種種保證,他的內心便漸漸安定下來。

  有大魏為他撐腰,他還需要怕什么?

  想到此,雍闿內心又浮現了豪情壯志。

  夕陽西下,雍闿不屑地遙望北方:

  諸葛村夫,今日我便反了,爾又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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