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明左 > 第187章 失意者聯盟
  “我以為我死了。”

  “不,你只是浴火重生了。”

  黃宗羲想了想,點頭笑了。

  雖然他失去了一只手臂,但明顯看的出來,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一樣了。

  從前的黃宗羲是桀驁的,好像是一只斗犬,看什么都不順眼,做事也雷厲風行,眼里不容沙子。

  但是從昏迷中醒過來的他,多了幾分三昧真火淬煉下的光芒,也擁有了一雙洞察世事的火眼金睛。

  左夢庚明白,黃宗羲擁有了將這個世界看穿的能力。

  “只可惜,從今以后再也上不得沙場啦。”

  “真正的強者,強大的永遠都是內心。我覺得這樣的黃宗羲,才更是后營需要的人。你的存在,將會給這支軍隊注入不一樣的靈魂。”

  左夢庚不敢茍同,也不會放棄黃宗羲。

  獨臂怎么了?

  他崇敬的獨臂將軍就有好幾位。

  黃宗羲最寶貴的財富永遠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的思想。

  經過了清水關一戰的打磨,左夢庚也在進步。

  他知道,后營需要在強大的武力之外,還需要豐滿其精神,讓其成為一支真正的無敵之師、仁義之師。

  只有這樣,才能擁有改變這個世界的能力。

  黃宗羲靜默片刻,輕輕點頭,坦然受之。

  正如左夢庚所料,現在的黃宗羲,已經超脫了。

  有人追上了后營,還不是一個。

  “茅先生,你怎么來了?”

  看著出現在眼前的茅元儀,左夢庚簡直不敢相信。

  茅元儀意氣風發,哈哈大笑,從未有過這般的暢快。

  “不是說過了嘛,從今以后就跟你干了。我可告訴你,為此我都舍棄了孫閣老。別讓我失望。”

  左夢庚沒什么好說的,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了這位曾經并肩作戰、今后也要并肩作戰的戰友。

  “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新任東昌知府黃道周黃幼玄。”

  左夢庚大吃一驚。

  “石齋先生離京了?”

  黃道周四十來歲的年紀,卻并沒有中年人的穩重。整個人就好像要爆炸的火爐,也不知道是在生誰的氣。

  “聽人說,你要造反?”

  這么突兀又尖銳的問題,弄的左夢庚都有點招架不住。

  不過左夢庚注意到茅元儀撫須微笑的模樣,心底一定。

  “是。”

  黃道周踏前一步。

  “黃口小兒,你的眼中可還有君父?可還有忠義?你可知亂臣賊子的下場?”

  左夢庚的氣勢陡然變了,好像刺破蒼穹的神劍。

  “皇帝就皇帝,他為何是我的君父?我為何要對他忠義?要論忠義,也是對天下蒼生的。他朱家王朝弄的民不聊生,天下板蕩,還要他何用?”

  黃道周并沒有被嚇到。

  “你將來做了皇帝,不怕別人這么對你嗎?”

  左夢庚胸懷坦蕩。

  “我要是對不起天下蒼生,天下人又何須忠義于我?做皇帝的,最大的職責就是為天下百姓謀福利。做不到,那就活該被推翻。”

  黃道周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

  “你又怎么保證做了皇帝后,和朱家皇帝不一樣?”

  左夢庚哈哈大笑。

  “我又不靠土地供養,當然不會像朱家皇帝一樣,弄的天下百姓無立錐之地。”

  黃道周沒有問題了,只是靜靜站著,良久之后,突然肆意大笑起來。

  “哈哈哈,好,造反,就該造反!皇帝不把天下人當人,天下人又何必將他當成皇帝。”

  左夢庚有些納悶。

  黃道周他還是知道的,歷史上鼎鼎有名的大明忠臣,怎么就這么激進地支持造反了呢?

  他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侯恂的功勞。

  侯恂推薦黃道周為東昌知府后,親自去見了黃道周。

  黃道周對這個任命很不滿,正在生氣,并且還在寫抗辯的奏疏。

  他認為自己是被貶斥了。

  盡管東昌知府從品軼上來將,是比他的翰林編修要高的多的。可是在這么敏感的時期將他外放,黃道周明白,自己這是惡了崇禎。

  “是老夫向陛下提及,由你擔任東昌知府的。”

  “若谷公為何這般做?值此動蕩之際,我等臣子理應仗義執言,伸張正義,規勸帝王重行正道才是啊。”

  黃道周憤憤不平,對侯恂也不滿起來。

  “幼玄是福建人?”

  侯恂卻拉起了家常。

  黃道周無奈,只得道:“正是。晚輩自有家貧,所幸讀書尚可,方有今日。”

  侯恂繼續問道:“據我所知,福建百姓生活頗苦。依你之見,可有良策?”

  說起家鄉,黃道周不免一聲喟嘆,滿腹辛酸。

  “福建山多地狹,人口眾多。便是沒有土地兼并之苦,百姓也耕無其田。”

  侯恂沒去過福建,許多東西都是現了解的,便問道:“那福建百姓都以何為生?”

  黃道周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說了。

  “還能如何,要么挖礦,要么便……便下海。”

  侯恂早知如此。

  “隆慶年間,我東林前輩曾倡議開海,并于福建月港設關,幼玄可知此事?”

  黃道周唏噓不已。

  “晚輩豈能不知?雖然其時晚輩未生,然福建百姓多有議論,每每怨嘆。開海本為利民之好事,為何中道崩殂,舍百萬黎民于不顧呢?”

  侯恂看了看左右,四周一片空曠,不怕隔墻有耳。

  “幼玄可知當初開海,明明南直、浙江更加富庶,為何選在福建?開海壯舉,又為何毀于一旦?”

  黃道周果然上心,熱切地看過來,希望探得真相。

  侯恂卻沒有繼續,而是突然問道:“幼玄,你已仕途多年。依你之見,我等忠義之輩為何步履維艱?”

  黃道周本能地想說,朝中奸逆橫行,媚言惑上,把持朝政,因此才會如此的。

  話到嘴邊,他又咽回去了。

  誰都不是小白,也過了熱血的年紀。尤其是經過這么多年的政治生涯,該懂的早就懂了。

  黃道周唯一沒想到的是,侯恂把這些原本大家心知肚明的情況放在了陽光下。

  可真實的本質能說嗎?

  一時間,黃道周不禁冷汗淋漓,可是又有一些豁然開朗的舒暢感。

  侯恂輕聲道:“要想實現我等的抱負,希望就不能寄托在那位身上。他……不是我們這一邊的啊!”

  “若谷公您……”

  黃道周百思不得其解。

  剛剛過去的己巳之變中,侯恂可是聲名鵲起,一躍成為了崇禎的紅人。

  可這樣的一個人,居然在想著造反。

  這讓黃道周倍感荒唐。

  “我等所作所為,不過是為國為民,卻不是為了這個朝廷、為了那位。從萬歷年間至今,我東林多少先輩謳歌泣血、舍生忘死,可曾有任何改變?老夫與念臺公多次討論,又得高人指點,才找到正確的路。幼玄,老夫也希望你能夠舍棄簡單荒謬的忠君人臣之道,來為這個天下、來為天下百姓真真正正地去做些什么。”

  一切都想通了。

  黃道周卻很淡然。

  他沒有憤怒,更沒有斥責侯恂的意思。當然,也沒有想著去告發侯恂。

  如果是去年,侯恂找他說這些,說不定他立刻就會翻臉了。

  但是這一次的己巳之變,崇禎的表現,實在是太讓臣子們失望了。

  尤其是東林中人,既流淚又流血。

  看著多少前輩被驅趕出朝堂,曾經禍亂天下的宵小之輩再次歡慶勝利,內心深處黃道周其實對這個朝廷也有些氣餒和失望了。

  加上侯恂又以他的出身和福建的情況做例子,更是讓他感觸頗深。

  想通了這些,對于赴任東昌一事,黃道周再無滯礙,欣然前往。同時對于侯恂提及的那個少年,他也充滿了好奇心。

  那個名滿天下、陣斬阿敏的少年,真的有那么神奇嗎?

  如果說黃道周還對朱家王朝尚有一絲掛念的話,那么接下來出現在左夢庚面前的人,才是真正的絕望而決絕之人。

  “本官新任蒙陰知縣黨還醇。”

  死守良鄉的黨還醇出現在面前,履新的職務也讓左夢庚懵了。

  “黨縣令緣何平調?”

  他沒好意思說這是貶官。

  雖然良鄉和蒙陰都是縣令,可一個是京畿富饒之地,一個是沂蒙偏遠山區,怎可同日而語?

  而以黨還醇死守良鄉、力保城池不破的功勞,應該升官才對,怎么還貶官了呢?

  黨還醇凄然一笑,身軀里的邪火似乎要燒毀一切。

  “還能為何?不過拆了幾個大戶人家的房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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