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謀千歲 > 第280章 母之死
  那頭母狼,頭上正中了三箭,已然是死了,那雙綠油油的眼也已經失去了靈氣。

  正是將他強行堵在狼窩之中不讓他離開,卻讓他能夠這般好好活下來的母狼。

  這些月來,母狼其實從未傷過他。

  他剛開始的時候一直逃跑,母狼也并未真的傷害他,不過只是叼著他的衣裳將他叼回去,然后讓它的小狼崽子們做它的“走狗眼線”,盯著他不可以隨意出去。

  但是沈小世子也知道,那些日子如果他真的出去了,這樣深林之中的冬日,若沒有母狼將他弄回去,他一定會被凍死在雪中。

  母狼一次又一次將他從風雪之中帶回來,然后蜷縮在被凍得瑟瑟發抖的他身邊,用自己的身軀給他取暖。

  是母狼將他養了這段時日,也是母狼一直找肉回來給他吃。

  *

  奉祝宮方才還在推杯換盞的種種熱鬧,似乎都在明棠這一句話砸下來之后戛然而止。

  沒有人不曾聽見明棠在說什么。

  誰不知道當年明棠癡戀封無霽,為了他連倒貼都可以,如今卻說要和離——誰信呢?

  大約確實是沒有幾人相信的。

  封無霽不信,就連站在封無霽身邊的姜思綿也不大相信。

  封無霽還未開口,姜思綿卻從二人握著的手中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晦澀不悅,她甚至先轉過身來,含著兩分恰到好處的驚愕與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慪氣呢。”

  姜思綿怎會不知明棠有多癡戀封無霽,為了他能對自己和顏悅色,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來救她,喜歡他喜歡到連自己的尊嚴人格都能踩在腳下——這事兒不過就是這兩日發生的,她今日就敢說自己不稀罕封無霽了?

  大約是這女人不像從前一樣愚笨,如今終于學會些爭風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筆挺的瘦削身軀也顯得有些失落卻形單影只,甚至松開了自己握著封無霽的手,強顏歡笑道:“帝姬比我先進門,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無霽相陪,我怎敢多說一個不字。”

  神女垂淚,端得是引人心碎。

  這話說的藏頭藏尾,來往賓客大多不知他們三人之間具體情狀如何,只知是明棠橫插一腳,拆散封無霽與姜思綿這對青梅竹馬,如今封無霽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綿作二夫人。

  外頭都傳聞明棠善妒惡毒,慣常喜歡折騰姜思綿,如今一見姜思綿這默然垂淚的樣子,雖不見委屈,卻更暗示她平日里對明棠懼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況人往往排斥異族,明棠雖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幾千年前,還不是被眾人瞧不起的雜毛小妖。

  如此異族,竟騎在姜思綿這等下凡神女的頭上作威作福,更叫眾人心頭都好似憋了一口氣。

  姜思綿不過三言兩句,就叫眾人看她的目光帶上許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覺。

  她已經與姜思綿打過一輩子交道了,怎會不知姜思綿是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還甚會表演,臉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處,看上去沒有一絲作偽。

  但明棠最不耐煩與人演來演去,更何況姜思綿種種言語,其實也不過只是為了和她爭搶封無霽——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無霽一眼,還和她爭搶這垃圾狗男人?姜思綿愿意當垃圾回收站,她很樂意拱手相讓的。

  故而姜思綿那等工于心計的本領在她這兒毫無用處,明棠直接說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這般,咱們打了這許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這心中要當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見我從來只喊我帝姬。”

  她一針見血,說得很是犀利銳利。

  一口一個“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談,全無一絲對封無霽的留戀。

  封無霽下意識去看她雙眼,果然見她眼中再無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頭,忽然灼灼一笑:“更何況,姜思綿,我在青丘長大,什么狐貍精我沒見過,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還更清楚幾分。

  我從嫁給封無霽伊始,便被你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這才好取而代之,卻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著我,喝我的心頭血養身,我說的可對?”

  明棠巧笑嫣然,卻又扔出來這么一個重磅炸彈。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過往,將那些往日里要她痛得呼吸不過來的事情,如此輕描淡寫地往眾人眼前一放。

  這取心頭血養姜思綿的事情,封無霽門中都沒幾人知曉,更罔論那些前來赴宴的賓客。

  明棠觀周圍眾人臉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無霽敢做這樣不要臉的事情,卻不敢叫這些事情流傳到外頭去。

  那些人整日說是她不要臉,橫叉在他們二人中間,卻不知她被關在祖祠之中,日日做個給人取血的機器。

  姜思綿的臉有那么一瞬變得僵硬空白——她著實沒有想到,明棠竟當真豁出去到了這個地步。

  這話說出口,必定會惹得封無霽不悅,她若是爭風吃醋,此舉就甚是愚蠢。

  而且她原以為,以明棠那不可一世的驕傲脾氣,向來是不愿將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說到外頭去,甚至連自己的至親父母都未曾透露過一星半點,她怎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些話擺得如此之開?

  而明棠這時候已經不再和姜思綿對話了。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又輕笑了一聲,明棠只覺得耳熟,似乎與自己先前在祖祠之中聽到的那個聲音一模一樣,但四下環顧一圈,又分明沒有人臉帶笑容。

  她也沒太在乎是誰在輕笑,只不過看著面色黑沉陰鷙的封無霽,臉上的笑意在一瞬間全收了回來,臉色變得十分冰冷:“封無霽,將當年的大婚信物取來,我要同你和離。”

  封無霽卻幾乎想都不想,當即回絕:“不準。”

  他那態度之堅決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來:“封無霽,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余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視溢于言表,當初那個癡戀于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經蕩然無存。

  當被話本強加的愛意消失之后,明棠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戀愛腦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卻絕不是封無霽身后隨叫隨到的影子夫人。

  封無霽身上的怒氣宛如風雪醞釀,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實力,發起怒來,威壓頓時叫周圍賓客感到膽寒。

  但明棠卻絲毫不怕,她雙手一合,碧瞳驟然亮起,身上屬于她的青丘法力頓時膨脹開來,與封無霽的威壓撞在一起,竟毫不勢弱,反倒還有壓他一頭之意。

  封無霽從沒對明棠動過手,不知明棠實力——或者說他如今動怒放出威壓,只不過是下意識的威懾,想叫明棠知難而退,她失了內丹,修為盡散,還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為盡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絕非俗類,且看她臉上容色輕輕松松,這等力量恐怕也并非是她的極限。

  封無霽不知她有這等實力,卻下意識地收了自己的威壓。

  他一言不發,只聽得明棠說道:“我與你成婚三載,沒有一日覺得痛快。你將我鎖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養姜思綿,如今更是取我的內丹去養姜思綿,你和姜思綿算什么東西?”

  “小帝姬所言,言之有理。”就在明棠身后,另有一個清朗的嗓音傳來。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未見其人,便能從聲中聽出其人何等氣度開闊。

  但明棠聽了三遍,這聲音她總算是聽出來了,這不就是先前在笑的那人么?

  她回頭一瞧,便也看見個身影穿雪拂衣而來。

  他長身玉立,手中撐著一柄素傘,外頭雪下得大,他在雪中慢慢走來,宛如一卷書卷緩緩展開。

  他步履平緩,明棠心中種種雜念都似乎隨著他的步伐平靜下來,天地雪幕之間,唯有他一人一傘。

  是個很美的場面。

  明棠有些看不清楚,瞇了瞇眼,終于在他踏入殿門之時看清他的模樣——

  與封無霽一樣,他身著白衣,可他卻比封無霽多出一絲紅塵脫俗的氣質,封無霽人模狗樣,他卻像是真正拓然出塵的君子。

  不過他的肌膚也與明棠一般白得近乎病態,明棠不合時宜地想,他是不是也被關了好些年,見不到外頭的日光?

  不過無論如何,無疑他這皮囊生得十分優越。

  明棠這輩子見過的俊男美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他的模樣,屬于是她見過的所有人之中數一數二的清疏脫俗。

  她正想這人是誰,沒料這人走到她的身后,收了傘,卻伸手便將她一整個囫圇攬入自己的懷中。

  小狐貍登時炸了毛。

  她立即要發作,渾身力量卻不知被什么禁錮住,一點兒也用不出來。

  旁人恐怕不察,但明棠就在他懷中,稍一動作,便能感覺到此人這副飄然出塵的皮囊下藏著多么可怖的力量。

  此人絕非善茬,而明棠極擅長趨利避害,她頓時一點兒也不掙扎了,還是小命重要。

  她如此識時務,引得這人悶悶地笑了一聲。

  明棠的耳朵被迫貼在他胸膛上,聽見他悶悶的笑,震得耳朵癢癢的。

  而這青年人更甚至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似乎在嘉獎她乖巧溫馴。

  而他的目光十分懶散地往周遭眾人身上一掃,狀似親昵旖旎,可明棠卻分明聽見耳邊傳來他的傳音。

  “你敢拆我容身之所,害得我無處可歸,如今倒翻臉不認人了?”

  這人聲音遠不如他攬著她的動作一般曖昧,一股子涼颼颼的滋味,不辨喜怒。

  明棠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口中所說“容身之所”,很有可能就是她剛剛拆的封氏祖祠。

  這是怎么,拆了人家祖祠,蹦出來個封家的老祖宗兼孤魂野鬼?

  那人就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嗤笑起來:“少給封家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晦氣東西貼金,我與你一樣,是被鎖在里頭的人。”

  明棠很欣賞他的評價,封家能出個封無霽這么不要臉的東西,多半上梁不正下梁歪,罵他們很沒錯。

  不過她被關在里頭甚久,兩輩子都沒見過那祖祠里頭還有什么別的人,這位究竟是……?

  那人就又說了:“同你一樣,如今想讓封無霽死無葬身之地的人。”

  他的聲音因傳音而顯得有些失真,但再失真,也能聽出這輕薄的漫不經心里透出的那么丁點兒殺意。

  不是血海深仇的那種殺意,只如瀚海上的一葉孤舟,但即便是那么一葉,也并非作偽。

  他是真的想殺封無霽。

  想想也是,倘若這人確實不知為何而同樣被鎖在封氏的祖祠之中,不見天日,這是何等奇恥大辱。

  明棠沒見過他,大約是因為他被鎖得比自己還要徹底。

  那就好說,要殺封無霽,雙方便有共同敵人,秉承著敵人的敵人是好友的原則,明棠立即將此人劃入自己人界限之內。

  但——

  “……那你抱著我做什么?”

  “腿麻了,不成?”

  “……成,都聽您的。”

  抱抱也不少塊兒肉,明棠為小命著想,十分乖覺。

  那人的嗓音里便帶了點兒笑意,卻又伸手揉了揉她的發:“狐貍崽,還挺乖。”

  人前喊小帝姬,人后喊狐貍崽——可惡!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明棠雖不大樂意被這么喊,不過她知道她如今打不過他,能屈能伸才是活下去的最好宗旨,故而也沒說什么。

  他們兩人這么片刻就完成了情報互換,但落在周遭其他人眼中,這兩人便是旁若無人,眉來眼去。

  封無霽的臉徹底黑透了。

  這人是誰,從何而來?

  且看他一來便將明棠攬入懷,封無霽心中那股子無名惱恨一下子又涌了起來,出口之語,倒是更為火氣重重:“你身為有夫之婦,怎能與人勾勾搭搭?”

  姜思綿心中似有所感,但她如今也只會應和封無霽立即開口:“帝姬如今還是無霽的夫人,怎能與旁的男子這般親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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