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謀千歲 > 第315章 我與娘娘是舊相識
  是以,這么一趟見面便如此約定下來。

  周時意忙前忙后,此時覺得事情終于安定下來,心中竟然有幾分不踏實的感覺,平靜下來之后又感慨,從前想見他,隨時可見隨時可說,而如今,分明算是在一張族譜上所記的親人,卻已不能隨意相見。

  人事變遷,總是無常。

  周時意沒敢再深想。

  *

  他們二人只等著那一日到來,而宮中有人的幫助,那一位遙遙相思許久的新晉寵妃娘娘,終于見到了她想見的人。

  準確來說,是有人相助,那一位她想了許久的人,終于送到了她的跟前。

  這位寵妃娘娘望眼欲穿的等啊等啊,終于等到他過來,少年人被人一下子推進了殿中,趔趄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

  而當他抬起頭來看她的時候,那副昔日熟悉的面孔上,只有于深深的憎恨與厭惡:“娘娘真是好大的膽子。”

  那模樣清俊的少年人臉上有幾分狼狽,不知是不是被強行拖拽的過程之中受了什么傷。

  他的發髻有些散亂,身上的衣裳也有些凌亂,最顯眼的是他雪白的面頰上一條長長的血痕,不知是被什么東西給刮蹭著了。

  這寵妃娘娘顧不上他話語之中的譏誚嘲諷,甚至是一下子從原位上站了起來,步下了臺階,走到他的面前,顧不得護住她那已經有些顯懷的小腹,急匆匆地吩咐周圍的人:“快去拿藥,怎么這么粗暴!”

  那少年人聽她這樣說,簡直是覺得可笑至極,幾個宮人帶著擦傷的藥物過來想要靠近他,便被他呲著嘴推開了。

  他根本不打算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多待一會兒,轉身就要向外走去。

  可是進來容易出去難,那門早已經被人從外頭鎖上了,如今被人關在這金殿之中,簡直插翅難逃。

  那寵妃娘娘還急匆匆的往他的身后追來,試探著說道:“你我也算是舊時,今日請你與我小聚,何必這樣抗拒?”

  “……”少年人并不理她,還在固執的捶打著那已經被人鎖上的門。

  寵妃娘娘示意宮人將手里的藥膏交到她的手中,然后她端著那藥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他,一邊說道:“你就是要走,也且先同我喝兩口茶,更何況你這面上傷著了,總要上藥,若不上藥,總會留疤。”

  不知這話是不是觸動了他心中哪根心弦,少年人一下子轉了過來,滿目的屈辱與憤怒:“留疤?若是面上留疤,就能此生再不見你,我寧愿不要這張面孔,也不愿再與你這人相見!”

  這話如同雷擊一般,叫寵妃娘娘站住在地。

  而那少年人見她那不知所措的模樣,心中沒有半分憐惜,只是冷笑:“明宜筱,你我二人也算是舊識?你當真如今是很會了,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既然我二人不過只是尋常舊識,你又這樣著急的要見我,是為了什么?”

  娘娘的面色在這句話下變了又變。

  她不知道該反駁什么,倒是殿中伺候的幾個心腹都眼觀鼻鼻觀心,好像什么也沒聽見。

  “我不是……我不是明家女。”

  半晌,娘娘也不過只能說出一句這樣底氣不足的話。

  這話好似是個天大的笑話,使得少年人大笑起來,幾乎是捂著自己的胸腹,越笑越直不起腰來,笑得臉上都滾落下兩行熱淚:“你不是明家女,那你是柳家女?我什么時候與柳家女相會?又如何敢于我說,你我當年是舊時?”

  明宜筱,這位寵妃娘娘顫顫巍巍的不知該如何反駁。

  若是旁人,她也許還能口齒伶俐地駁斥一二,可是到了這一位,她心中最難言之痛,她再是伶牙俐齒,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手中還捧著那一盒止血的藥膏,沒說什么,半晌只是將那藥膏往前遞了遞:“……是與不是,原也沒有什么分別。你將這藥膏拿去,往臉上擦一擦吧。”

  “臣不過一介卑賤之人,不需要娘娘的憐憫。是與不是,自然有分別,

  是,便是我那消失已久的心上人,有負于我,負心可恥;

  是,那不過只是娘娘賜物,臣不過卑賤之人,不敢受之。”

  少年人袖中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指甲都將自己的掌心壓出了道道血痕。

  恨意如同瘋了的蔓草一樣,在他的心中生長。

  明宜筱無話可說,她問心有愧,自然一個字都不敢開口。

  而看著明宜宓那模樣,少年人只覺得熟悉又可笑,年年天山月,世事皆如此,所有的情愛誓言,不過轉瞬成灰,他這么多年,也不過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娘娘既然與臣不是舊相識,那又何必將臣留在這里,請放臣離去,臣自有自己的事要做。”

  少年人已與她無話可說。

  這終于使得明宜筱忍不住開了口:“不,你不能走。”

  這話使得少年人的音調一下子拔高起來:“那娘娘究竟是何意?臣下不過一介卑賤侍衛,有何吸引娘娘之處?陛下對娘娘情深似海,娘娘已得全六宮之寵愛,權勢財富唾手可得,又有何不滿足的?”

  “我……”

  在他的面前,這位昔日最洋洋得意于自己日漸水漲船高的身份的寵妃娘娘,如今也不敢再把她那張口不離的“本宮”掛在嘴邊。

  她收緊了手心的東西,就聽到那少年人冷笑一聲:“娘娘高貴,臣下卑微,就不與娘娘說話了,免得污了娘娘尊貴的鳳耳。柳氏娘娘與臣下連一面之緣都沒有,今日更不該在此惹瓜田李下。若是娘娘非要相逼,”

  他的語句一頓,突然將手放在腰間。

  原來,他的腰間還帶著佩劍。

  他是宮中侍衛,自然要配劍巡邏,而今日他就是在巡邏的過程中,莫名其妙的被人直接綁到了這里,身上的配劍也沒有來得及摘下。

  于是他直接順手將那劍抽出,劍身蜂鳴的聲音一下子嗡然于耳際,和著他森森然的聲音:“若是娘娘執意要相逼,臣下不愿與娘娘沾染瓜田李下的非議,柳氏娘娘清清白白的名聲,臣下只好一頭撞死在這劍刃之上,以全了娘娘這一份‘清清白白’!”

  此話終于讓方才一直沉默著的明宜筱開了口:“世事皆為誤會!我……我確實不是柳霜雪。”

  她有些如同在夢中一般,將自己面上蓋著的面紗拂去,伸手將面上的妝容揉開,脂粉被揉的有些零散斑駁,瞧上去有幾分滑稽,露出她原本的容顏。

  少年人見了她這副模樣,心中只想一聲果然。

  果然是她。

  明宜筱。

  他那傾心相許多年的心上人。

  在如今,已成了皇帝陛下的娘娘。

  方才隔的距離有些遠,她的臉上又帶著面紗,瞧不清楚她的容貌具體如何,而露出來的眉目上涂脂抹粉,瞧上去與他印象之中的明宜筱并不相同,只是在細看之下,偶覺得有幾分相似。

  他的心中幾乎因那一天意外之中撞見的淫靡場面生出心魔來,自然抓住一點點的不同,就安慰自己她們并不是同一個人——但如今,她取了面紗,揉散了臉上的妝容,活脫脫的,便是他那位魂牽夢繞的心上人。

  明宜筱。

  明宜筱!

  少年人目眥欲裂:“果真是你,我先前還只以為是我看錯了,我為你想過一千個一萬個為你開脫的理由,甚至到我被人抓來站在這里的那一刻,我看著你的臉,與筱兒不同,我都相信那不是你,卻沒想到,你也學會了妝容雕飾,不過數月不見,就已天塹路人。”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笑話!

  而明宜筱看著少年人悲憤的模樣,有些想笑——她準備這些人,不是為了他,還沒有騙到自己想要騙的人,就將他給騙住了。

  可是當真是因為這妝容有如何高超嗎?

  非也。

  她能騙住,依靠的是這少年人心中對她的最后一絲希望和信任,是他對她這么許久以來,無窮而未改的愛意。

  而如今,隨著答案的揭曉,那最后一絲希望和信任,那無窮而未改的愛意,便如枯水井蓋,再難逢春。

  這些時日,她身邊幾位忠心耿耿的宮女曾經提醒她,如今她的地位水漲船高,日后總要隨陛下見比如今見得更多的多的人,那些人之中未必就沒有認得柳霜雪的人,若是那時候被人認出拆穿,恐怕是殺頭的大罪。

  是以,她的那些婢女們都勸她,這些時日要盡心在妝容上改換下功夫,朝著柳霜雪的模樣打扮,要同她有幾分相似,然后再戴上面紗,兩分也成了六分,那些人就算認得從前的柳霜雪,也必然不會湊到她的面前來細看,見一個囫圇的輪廓有幾分熟悉,就算覺得有哪里不同,那也想必是許久不見人都變了,或是自己記錯罷了,并不會繼續追究。

  且小皇帝如今越來越看重她,是真的有力排眾議,想要立她為后的意思,她私下里也曾調查過自己取代身份的那位女郎柳霜雪,知道她如今下落不明,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不會跳出來指認她的偽裝。

  這件事情始終像是一把懸在頭上的刀一樣,她再不應對,便會越來越危險,所以她很快接受了宮人的提議,喬裝打扮起來。

  寵妃娘娘按照原本設想好的一切照做,這是一項時間長久且十分浩大的工程——沒有想到,這細微的改動不曾騙到其他人,卻騙住了一個當年對自己愛若生命,視若珍寶的心上人。

  明宜筱滿臉的灰白之色。

  少年人只能冷笑,笑了一聲又一聲,不知是在笑她,還是在笑自己。

  他笑出了眼淚,又在自言自語:“其實你我二人舊識多年,我怎么會認不出來你究竟是誰?即便是隔了那樣遠的距離,遙遙一眼,我也能知道,柳氏的娘娘,就是她。”

  “當年你與我曾私下約盟,只說等十六一過,便立即與我定親,誰能料到我在家中苦等著你十六而歸,日日夜夜皆為了你,卻叫我得知你突然暴斃的消息?

  我為了能配上你,為了你口中時時刻刻都提著的想要的誥命而讀書寫字,察舉入朝,可察舉已到天聽,卻乍然聽聞我那嬌美可人的心上人,死在了一場猝不及防的急病之中。

  我傷心欲絕,痛不欲生,沉淪于酒肆三月,日日顛倒晝夜,分不清現實虛幻。

  最終蒙圣上旨意入朝為禁軍,卻終日渾渾噩噩,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何意義,就在此等顛倒迷茫中,卻瞧見我那早已應該死了的,我曾親眼去過她墳墓前的心上人,好端端的站在這宮殿之中,不知廉恥的與皇上茍合!”

  *

  奉祝宮方才還在推杯換盞的種種熱鬧,似乎都在明棠這一句話砸下來之后戛然而止。

  沒有人不曾聽見明棠在說什么。

  誰不知道當年明棠癡戀封無霽,為了他連倒貼都可以,如今卻說要和離——誰信呢?

  大約確實是沒有幾人相信的。

  封無霽不信,就連站在封無霽身邊的姜思綿也不大相信。

  封無霽還未開口,姜思綿卻從二人握著的手中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晦澀不悅,她甚至先轉過身來,含著兩分恰到好處的驚愕與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慪氣呢。”

  姜思綿怎會不知明棠有多癡戀封無霽,為了他能對自己和顏悅色,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來救她,喜歡他喜歡到連自己的尊嚴人格都能踩在腳下——這事兒不過就是這兩日發生的,她今日就敢說自己不稀罕封無霽了?

  大約是這女人不像從前一樣愚笨,如今終于學會些爭風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筆挺的瘦削身軀也顯得有些失落卻形單影只,甚至松開了自己握著封無霽的手,強顏歡笑道:“帝姬比我先進門,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無霽相陪,我怎敢多說一個不字。”

  神女垂淚,端得是引人心碎。

  這話說的藏頭藏尾,來往賓客大多不知他們三人之間具體情狀如何,只知是明棠橫插一腳,拆散封無霽與姜思綿這對青梅竹馬,如今封無霽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綿作二夫人。

  外頭都傳聞明棠善妒惡毒,慣常喜歡折騰姜思綿,如今一見姜思綿這默然垂淚的樣子,雖不見委屈,卻更暗示她平日里對明棠懼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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