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如何密謀,明棠自不知曉。
若是知曉,恐怕也只是笑話明宜宓癡心妄想——這全宮中的太監她都可挑著試試看,唯獨謝不傾一人,她非要攀扯,便實在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還有幾日便是年節,明棠又因昨日想起雙采的事情來,倒想著不如盡早了了此事,一早便命鳴琴去中堂要了車,說是要往白馬寺去一趟。
白馬寺亦在京畿,若有快馬,來回也不過三日。
如今三夫人持家,對明棠總沒甚緊束,她手里頭管著府中車馬的嬤嬤算了算日子,知道她也來得及回來過年節,便只叮囑了她幾句要多注意安全,沒再多管。
明棠點了拾月與雙采同自己一塊兒去白馬寺,沈鶴然瞧見她們出去,也鬧著要一塊兒走。
誠如沈鶴然自個兒所言,他如今瞧上去確實聰明不少,在她身前站著,微微斂著眉眼,不說話的時候倒真有幾分前世里沈世子的模樣。
這些時日明棠甚忙,沒太多功夫見他,如今乍然一看,果然察覺到他身上的氣勢都很有些不同。
大抵是真要好了?
他將要好了,明棠便更多審視他兩分,衡量這一趟究竟要不要帶他,并不曾立即應下。
倒是沈鶴然見明棠思索,以為她不肯帶自個兒,方才還一本正經的少年模樣一下子裂開,成了先前十二三歲還哭鼻子的好大兒:“大漂亮,你說過你會一直看著我的,如今怎么不管我,要將我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放聲大哭,一下子便惹得周遭的奴仆頻頻回視。
明棠被沈鶴然吵得頭疼,也不愿在這件事兒上多耽擱時間。
橫豎帶上他也不算壞事兒;若是將他留在明府之中,目標太大,說不定還惹了人算計,干脆便將他一塊兒捎帶上了。
沈鶴然立即破涕為笑,笑嘻嘻地爬上了明棠的馬車。
一行人往京畿的明月山去。
快馬好走,馬車碌碌,不過小半日,便已在明月山山腳下。
白馬寺正在明月山的半山腰間,叢林掩映,古剎悠然。
今日雖還有些小雪,但風并不算太凜冽,勉強算得上是個好天氣。
雙采的心思比這天氣還好,瞧著很是歡喜的模樣,一路上伺候明棠的動作都有幾番殷勤關懷,連沈鶴然這小傻子都覺得有些古怪,連連看她。
明棠只裝不知,馬車很快從山腳下往上而去。
白馬寺是百年古剎,香火鼎盛,即便是年節前,往來的香客也數不勝數。
即便有小沙彌日夜都清掃山門前的積雪,但這條道屬實不寬敞,今日的行人更是眾多,人與馬車擠在一處,速度略有些慢了。
明棠兩輩子都不大信佛,鮮少來白馬寺,不知這是什么盛會。
她目光不過微微一凝,身邊的雙采就好似已經知曉明棠心中在想什么,打起了簾子來,問起旁邊不遠處正牽著孩子往上走的婦人:“敢問這位夫人,今日是有何大事不成,如此擁擠?”
那婦人見士族豪富的馬車中忽然探出一張清和溫柔的臉,嚇了一跳,只覺得從馬車之中露出頭來的少女玲瓏清秀,發髻上隨意帶著的一朵珠花便抵她兩三年的地里收成。
她穿的如此富貴,庶民又并不知士族究竟有如何排場,這小婦人見了雙采渾身都是好東西,只當她就是主子,怎能想到雙采不過只是士族之中的一個尋常使女?
小婦人將孩子拉到自己身邊,有些怯然地看他們一眼,這才說道:“回貴人的話,今日是元覺大師誦經做法的日子。每逢做法誦經的時候,人都比往常格外多些。
不過現下臨近年節,許多人家中有事要忙,還不曾來聽經,今日比平素里講經的時候少了不少人,不算多啦。”
這話也算是說完了,該知道的消息明棠都知道了。
雙采腰間常備著用來打賞人的小錦囊,里頭塞著些銅板,見這小婦人也算實誠,便隔著一層窗戶,將那錦囊塞進小婦人的手里。
小婦人捏了捏,知道里頭是銅板,滿臉的喜色幾乎抑制不住,拉著孩子給他們磕了個頭。
整條上山的道兒都被行人和馬車擠住,緩慢地往前挪動著。
正當此時,后頭忽然傳來金鑼開道的聲音,隨后一聲陰柔綿長的唱聲在人群中由遠及近:“福靈公主鸞駕到,閑人回避——”
福靈公主乃是太后獨女,天子胞妹,出行庶民需行跪拜之禮;便是士族碰見,為示對天家的尊敬之意,也應讓道而行。
如此一來,方才還在道上走的庶民已經呼啦啦跪了一地,而各家士族的馬車也暫時駛到一邊的小道上,皆為這位尊貴的公主讓開道路。
而明棠卻是聞言眉心微皺。
福靈公主?
不就是那日在永親王府之中,試圖找她麻煩的魏紈?
魏紈著實不是個什么聰明角色,偏生脾氣又大,明棠不愿與她多浪費時間,便命車夫先拐到一旁的小路之中,為她讓道。
公主鸞駕自然天家氣派,無可比擬。
一路環佩叮當,風鐸在一片避讓的靜悄悄里發出清脆的響聲,香車寶馬,衣香鬢影。
明棠原本對她也沒甚興趣,只是正巧那公主鸞駕經過的時候驚起一陣風,掀開她身邊的窗簾兒,明棠隨意打量那么一眼,瞧見公主鸞駕之中似乎側坐著半個人影。
十分眼熟。
明棠不由得多看幾眼。
這香車寶馬自然漂亮氣派,只是這個時間用著未免有些漏風,冬風作祟,原本四下垂下的淡色綢緞一下子被吹開,若隱若現地露出其后之人的半個側身,明棠有那么一刻甚至看清了那人的側臉。
即便是隔著這樣遠一段距離,明棠望向那人側臉的一面,心卻好似被什么給捉住了一般。
那張側臉實在雋永,天雕地刻,宛如鬼斧神工的俊朗無雙,像極了謝不傾。
他身著內侍檔頭的白鶴朱衣,戴著三山帽,眉飛斜入鬢,一雙鳳眼冷厲又多情。
就連他微微頷首,似乎什么時刻都漫不經心、從容不迫的輕蔑模樣,也與謝不傾十成十的相似。
謝不傾……
謝不傾?!
他與福靈公主幾時糾纏到一塊去了?
明棠不過匆匆一瞥,卻被這副情形驚了一跳。
她正驚愕著,那公主鸞駕便已然很是傲氣地從眾人讓出的道路之中長驅而入,一下子擦身而過。
但即便就是這樣一點擦肩而過,明棠也瞧見——
福靈公主魏紈面上雖做的一本正經,身邊那酷似謝不傾的人也好似尋常內侍一般半扶著她的手。
瞧著規規矩矩的,確實是內侍伺候公主的做派,并無什么錯處。
可福靈公主藏在衣袖之中的另外一只手正搭在這人的大腿上,很是曖昧地輕輕滑動著,被明棠看了個正著。
那人也由著她動作。
能有這般行徑,顯然親密非凡。
明棠只覺得呼吸一窒,有那么幾息不曾回過神來。
待她再看之時,公主鸞駕已然走遠了。
明棠心底卻好似打翻了灶臺,五味雜陳。
雙采第一個察覺到她面色頗有幾分不虞,便輕聲問她:“小郎這是怎么了?面色有些難看,可是出來的時候吹著冷風,不痛快了?”
明棠看著她關切的雙眼,卻正好從她的瞳中看出自己微微皺眉的模樣。
怪事,她皺的什么眉?
便就是謝不傾又如何,她能管著謝老賊同誰往來曖昧?
只是這死太監也忒不消停!呸!
該死的殺材!
明棠心中沒來由地不悅,只強行舒展了眉,垂下了眉眼:“沒事,風迷了眼罷了。”
雙采這才將心放回肚子里去。
拾月卻看出明棠確實很有些不虞,欲言又止,倒是一路上都不曾怎么言談的沈鶴然將明棠的臉色看了又看,忽然出聲道:“大漂亮,誰惹你不高興了?”
明棠心中本就不悅,被他這樣一問,更是無端生出些煩躁來,擺了擺手,不曾多言。
好在現下公主鸞駕已然經過,眾人又可重新上山。
明棠暫且將那些糟心事兒拋到一邊去,想起今日來白馬寺的正事——方才已然得知今日是元覺大師的講經之日,這盛會能將許多人匯集到一處,倒也是個好法子,省得她多花力氣,便隨著那些同樣前來聽經的士族一同進了白馬寺大殿前,一同靜候。
明棠有明家家徽,也沒幾個人難為她,小沙彌引著他們到士族專屬的棚子里坐了,半盞茶功夫過后,便瞧見一笑呵呵的僧人上了場,講起經來。
這佛經晦澀,明棠也實在不感興趣,回回聽著都如同念經似的瞌睡。
好在她今日也不是來聽經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這彩棚之中來回追尋。
很快,她便瞧中了其中一人。
這人臨近開講的時候才進來,只一個婦人坐在靠近彩棚出口的角落,并不發出聲響,不曾引起旁人注意。
如今細細打量,只見此人黑發緇衣,面色柔白,未施粉黛,歲月在她臉上添了些風霜之色,卻依舊顯得平和寧靜——這竟是個帶發修行的女僧人!
這也奇怪,雖說白馬寺之中確實有些帶發修行的女僧人,但諸人的身份卻大不相同。
若說是士族,這些年也未曾聽聞士族之中有哪位夫人出了家;
若說是庶族,她又何以能在氏族聽經的彩篷之中如此安然坐著?
她若出身高貴,便是出了家也應當有些相熟的夫人女郎,又怎會一個人悄悄的坐在這角落之中?
雙采顯然也得知關竅,有些好奇地打量著。
如雙采一般,彩棚之中不少人都瞧見了這女僧人,悄悄地打量著她,無人上前交談。
而那女僧人對旁人打量的目光也好似渾然未覺,只一心聽著元覺大師的講經。
而這人,正是明棠所欲。
士族聽經的彩棚里皆在桌案上備有茶水,明棠作勢要端茶水,卻故意將那茶盞打翻,將淡色的茶液淌了自己半身。
她又素來習慣穿白色的衣裳,這茶水的顏色便在身上顯得格外明顯,如此一來,就有些狼狽了。
明棠站起身來,喊了雙采去一旁更衣。
雙采自然不會不從,跟著明棠一塊站了起來。
二人往出口那走去,正打起簾子來的時候,明棠似是腳下踉蹌一下,險些摔倒,雙采連忙伸手去扶她。
但她這一下跌的很重,雙采幾乎把半身的力氣都使了開來,這才勉強扶住明棠。
她二人就在側門這兒鬧出如此動靜,不少人側目而視,那帶發修行的女僧人亦如是。
那女僧人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毫無波瀾地滑過明棠與雙采,忽然猛得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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