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那年1981 > 94 傷天害理的捧殺
  梁進倉不敢掙扎了。

  黃秋艷都已經貼到身上來了,要是再掙扎,非得抱住自己不可。

  “你這是干什么?放手,那邊來人了!”

  沒想到黃秋艷居然不怕,更往緊了貼。

  還好。

  梁進倉只是嚇唬她。

  大臘月的黃昏,凜冽的西北風在熄滅之前做著最后的掙扎,路上很少有行人。

  “我沒想干什么。”黃秋艷聲音軟糯得如同奶油,“我第一次跟男人拉著手靠在一起,就是你,這輩子都忘不了,看見你就覺得很親。”

  “……”

  “怪冷,我就是靠著你暖和。”

  “那就趕緊回家吧,你家一定生著爐子,想想就暖和。”

  “我不想回去,家里都塌天了。”

  梁進倉知道,她意思是吳光榮被開除,全家人都炸了鍋。

  可是,他家炸了鍋,你找我干什么?

  難道——

  梁進倉有點不敢相信。

  她并不傻,在她還是囫圇身子的時候自己都把鞋墊子還回去,現在她都跟吳新剛同居了,再回來找自己,自己會接受她嗎?

  再說,吳光榮剛被開除,她就立馬想逃離吳家?

  當然,她嫁的是廠長兒子,如果吳光榮不是廠長了,那就不存在“廠長兒子”這個物種了。

  可是,吳光榮不過是剛剛被開除啊,就是飲用鶴頂紅見效也沒這么快吧?

  黃秋艷軟糯的聲音變得幽怨:

  “俺公公把家里的東西全摔了,在那里大罵,說他要上告,要跟姓蘇的滾到溝底。

  俺婆婆坐地上哭,說她不想活了。

  新剛拿著把獵槍,非得要去打死姓蘇的,我拉都拉不住——”

  梁進倉大吃一驚:“你沒拉住他?他拿槍去了?”

  “俺婆婆和大姑子把他拉住了,現在全家人還在那里吵吵,罵呢,我是個外人,能說什么,坐不住站不住,就出來了。”

  突然間,黃秋艷鼻子一抽,哭了:“阿倉,你說我的命怎么這么苦?”

  把額頭靠在阿倉肩上,抽噎起來。

  大概,她是真哭了。

  覺著自己命苦,一般人都要哭。

  梁進倉感覺自己渾身就像針刺一樣難受。

  你覺得自己命苦,想找個肩膀靠靠是吧?

  可我的肩膀并不想外借。

  這要讓人看到,自己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名聲啊,這年頭名聲比金子都貴。

  自己年輕輕的“踹寡婦門”都是一個屎盆子扣頭上,頂風臭十里的存在。

  你已經名花有主,算是有夫之婦,靠我肩膀上,明顯是想讓老子頂風臭一百里啊!

  梁進倉嚴肅地說:

  “你家里有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已經訂親了,跟我這樣,不行。

  你找我想說什么,你就說,但是必須趕緊放開我。”

  這話還真管用,黃秋艷擦著眼淚放開了阿倉。

  “家里亂成那樣,我也待不住,就出來了。”她抽抽噎噎地說:

  “我既然跟新剛訂了親,那就是他家的人了,我就想,我能為這個家做點什么?

  可是俺公公在街上這么多年了,那么多熟人都沒辦法,我誰都不認識,我能干什么啊!

  然后我就想到你了,在廠里我就跟你熟,就你一個親人!”

  “……”梁進倉胃里一陣翻騰,差點嘔了。

  不過她那句“既然是他家的人了,就要為這個家做點什么”,讓梁進倉對她還是有些贊賞。

  畢竟這話算是有情有義,對婆家還是有歸屬感和責任感的。

  黃秋艷繼續道:

  “我知道你跟蘇廠長關系很好,你能在他跟前說上話。

  我求求你,你能不能跟蘇廠長說說,不要開除俺公公?

  只要你能辦成了,我會報答你的,會感激你一輩子!”

  哦,原來如此。

  梁進倉明白她此來的目的了。

  原來是想走自己的后門啊。

  很明顯,黃秋艷對那個廠長的家,既有歸屬感,也很珍惜和留戀。

  她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化解公公的危機。

  而且確實如她所說,在這街上她也就認識梁進倉了,而且能跟蘇廠長說上話。

  說明她既有責任感,也挺聰明,有一定的主意。

  至少比吳光榮回家把什么都摔了,然后揚言要跟蘇廠長滾到溝底,比她婆婆嚷嚷著不活了,比吳新剛要槍殺蘇致祥,都強。

  都具有實用性。

  至少是在積極地解決問題。

  而且,梁進倉知道她也找對人了。

  自己本來就對蘇廠長開除吳光榮這事不以為然,準備明后天給他建言,希望他能收回成命呢。

  也相信自己一番勸說之后,吳光榮基本還能官復原職。

  可是,自己的真實想法能告訴她嗎?

  不能!

  能答應她幫忙嗎?

  絕對不能!

  梁進倉笑了:

  “你意思我聽明白了,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可你找錯人了。

  你太抬舉我了,太高看我了,你以為我是什么人?

  我跟你一塊兒進廠,咱倆都是學徒工,這就是咱們現在的真實身份。

  當然我跟蘇廠長算是很熟,可人家是公社副主任,而且是市里的機關干部來掛職的。

  人家高看我一眼,是抬舉我,我得擺正自己的位置,最多把自己看成蘇廠長的一條狗而已。

  蘇廠長跟你公公的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終于爆發出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倆人心里的仇恨其實很深了。

  你說這樣的大事我也敢去指手畫腳的話,是不是有點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說了也不管用,還讓蘇廠長認為我不識抬舉。”

  黃秋艷急道:“你不說怎么知道不管用?你說說試試啊!”

  “說了也不管用,我為什么要說?你是不是想讓我也被開除?”

  “可是現在別沒有辦法,求你了——”

  “不好意思,真辦不了。”說著梁進倉扭頭就走。

  而且是一溜小跑,絕對不給她繼續嗶嗶下去的機會。

  黃秋艷還在身后喊他。

  哭著喊的。

  越喊跑得越快了。

  當然不是怕黃秋艷會賴著他。

  梁進倉看得很清楚,黃秋艷最多就是打打感情牌,往身上貼一貼送點油水讓你揩揩。

  沒有送上身子的想法。

  或者說,至少她意識里還沒新潮到那種程度。

  但是,她已經走在時代前列,所作所為已經足夠新潮了。

  她就是想讓你揩點油,用點小曖昧,賄賂自己,想讓自己幫她辦事。

  碰巧自己正好準備要為她公公的事勸說蘇廠長。

  可自己要是順水推舟答應幫她。

  那就是害了她。

  梁進倉想起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孩子,喜歡爬到樹上玩。

  這天有個行人,到樹下乘涼歇腳,他就在樹上撒尿,尿那人頭上了。

  那個歇腳的行人不但沒有發怒,還給了孩子倆銅板,對他尿人頭上的行為大加贊賞。

  孩子吃到尿人頭上的甜頭,于是更變本加厲,更喜歡爬樹,專業尿人一頭。

  終于有一個脾氣暴躁的行人被尿了一頭,大怒,把孩子打死了。

  誰被尿一頭不憤怒啊,可第一個行人卻獎賞孩子,其實就是捧殺。

  鼓勵對方干壞事,就是鼓勵對方找死。

  如果今天黃秋艷用點小曖昧的賄賂,就能達到目的,就能讓她公公官復原職。

  那么,嘗到甜頭的她,以后再遇到難事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想到曾經的成功。

  肯定要復制成功的經驗。

  而且隨著社會的發展,僅僅小曖昧已經很難滿足男人的胃口了。

  最后黃秋艷會奉獻什么,可想而知。

  如果那樣,自己今天答應她,就是害了她。

  對自己來說,做出這種誘人墮落的事,那也是損陰德,傷天害理啊。

  拒絕她,其實是為了保護她。

  也是為了自己,積點陰德。

  希望她能保留最后一片潔白的羽毛。

  不至于墮落。

  所謂最后一片潔白的羽毛,意思是她其他的羽毛已經被污染了。

  從她們一家答應宋其果的時候,就已經污染了。

  自己當時被周寡婦陷害,這事傳到未婚妻耳朵里,任誰也受不了。

  她可以跟自己退婚,也可以找到自己當面打罵,質問,這都是正常反應。

  受到如此大傷害的女方,絕對沒有再嫁到梁家河的道理。

  這個傷心之地會讓她這輩子不會踏進一步。

  但是宋其果在她還沒退婚的時候就讓劉媒婆帶著去求親,她們一家在宋家那遠近聞名的家世和富有面前,居然答應了。

  那時候,她們一家就已經成為金錢的俘虜。

  在這個絕大多數老農民還是老思想的社會大環境下,她們這種思想和行為可謂離經叛道。

  梁進倉知道,社會要變了。

  雖然絕大多數的人是那么傳統,還依然保留著老農民本有的善良淳樸。

  但總有一些先行者,在面臨道德拷問和現實利益的誘惑面前,大膽邁出了絕大多數人看來大逆不道的一步。

  道德約束的社會氛圍之下,好像人人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此刻的眾生,就像表面上的萬里冰封,其實冰雪覆蓋之下的枯草,早已暗芽萌動。

  用不了幾年。

  那些刻在每個人骨子里必須要恪守的鄉約民俗,那些被那位老人家號召砸破“四舊”,但依然無法從老百姓基因里清除的“滿篇血淋淋都是吃人”的道德仁義,

  在物欲和錢財面前,都將要黯然失色,甚至淪為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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