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那年1981 > 96 草莽英雄
  爺爺奶奶生起了爐子,老倆屋里整天滿了來串門的老頭老太太。

  說白了就是蹭暖來了。

  今年冬天很冷,老頭老太太不禁凍,凍壞了就跑這里來暖和一陣兒。

  而且老兩口從關東回來,大女婿還給弄了二斤茉莉帶回來。

  爺爺比較慷慨。

  來人就沏茶。

  美其名曰嘗嘗大女婿給買的茶葉。

  第一次是嘗嘗,第二次是再嘗嘗,第三次還要嘗嘗……

  這年頭雖然物資緊缺,但好處是但凡物資,都貨真價實。

  哪怕最便宜的茶葉,都沒有農藥化肥的殘留和添加劑,以及偷工減料和過期產品一類。

  什么東西都是精品。

  泡上一壺茶葉,滿屋里都是茉莉的清香。

  喝著也十分綿柔順口。

  除了茶葉好,關鍵還是水好。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有暖壺了,但是暖壺里裝的開水實在不咋地。

  很少有爐子,開水基本來自大鍋。

  大鍋里的開水也不是單獨燒一鍋開水灌暖壺。

  那樣功能太單一,浪費柴禾。

  都是半鍋水,水面以上架一副箅梁子,就是用方木做成的木架子。

  箅梁上鋪軟箅子,軟箅子是用高粱桿串起來的。

  軟箅子上就可以任意放干糧,地瓜,燉咸菜一類。

  也有奢侈一回,碗里放咸鲅魚和蔥花,燉來下飯的。

  這樣一鍋水的味道就更豐富了。

  飯做好了把咸魚和干糧先拿出來,鍋里的水用舀子或者搪瓷茶缸灌到暖壺里。

  這就是農村人俗稱的“餾鍋水”。

  農村人往往胃酸過多,胃不舒服一類,跟常年喝餾鍋水絕對有關。

  甚至當天沒喝完的也不舍得倒掉,第二天繼續喝。

  餾鍋水,又是隔夜的,當然“風味更佳”了。

  泡茶的話……反正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的操作。

  爺爺奶奶屋里生著煤爐,上面坐著燒水壺,這可是專業燒水的工具。

  燒出來的水純凈沒雜味。

  泡出來的茶葉味道,讓太多老頭老太太愛不釋口。

  看大伙愛不釋口,贊不絕口,爺爺當然很有成就感啦。

  和幾個老頭坐在炕上,靠著鋪蓋卷喝茶抽旱煙。

  給大家講關東的所見所聞。

  十幾天過去,關東的話題已經不再新鮮,老頭老太太們的注意力明顯不大集中。

  這就需要一點提神的東西了。

  爺爺又開始講他當年殺土匪的往事。

  當然,每次講的時候,跟從前的太多版本總有少許不同,也有前后沖突的時候。

  但畢竟這是戰斗故事,而且是親歷者的講述,總能扣人心弦。

  于是老頭老太太們抱著茶碗,聽得大氣不敢出。

  奶奶卻是聽他開講就想躺炕上枕著枕頭。

  大概躺炕上枕著枕頭總有這種噪音伴睡,多年如一日,條件反射所致。

  想歸想,奶奶可是只要早上一下炕,白天幾乎是不上炕的。

  她個子不高,有點微胖,但也不是胖,就是長得結實。

  不管穿得新舊,總是干干凈凈很利落,走路腳步又快,手腳麻利,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只虼蚤。

  死老頭在炕上吹牛逼,她里里外外忙個不停。

  要過年了嘛,總有太多干不完的活兒。

  還要時不時進來里屋看爐子,灌暖壺,給茶壺續水,順帶罵老頭幾句:

  “少吹兩句吧啊!耳朵都長繭子了!”

  但這并不影響死老頭勃勃的興致。

  有時候奶奶在外屋實在聽的煩,就一掀門簾伸進腦袋:“別吹了,快出來看看誰來了,你那兄弟來看你了。”

  爺爺才不信呢。

  無非想忽悠他去院里溜達溜達,省得長時間坐炕上血脈不流通,下來以后會變得一瘸一拐。

  爺爺這腳多少有點毛病。

  一般看不出來,仔細觀察他走路,會發現多少有點不大平衡。

  尤其現在快六十了,腿腳沒以前那么靈活,在炕上盤坐半天,下來的時候,他走路的不平衡就比較明顯。

  當然這都是小瑕疵。

  英雄人物嘛,這是當年打土匪的時候受傷所致。

  奶奶嘴里所謂的“你那兄弟”,是當年打土匪時候的難兄難弟。

  跟爺爺是結拜的過命之交,這個村里人都知道。

  這么多年了,兩家走得一直相當密切。

  就說反了劉黑七那年,爺爺還沒成年,被一個土匪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土匪為什么追他?

  只因為這小子身上背著個花包袱,一開始土匪以為追急了,這小子會扔下包袱先逃命。

  沒想到舍命不舍財,死也不扔。

  后來慌不擇路,爺爺跑著跑著跳進一個石坑。

  所謂石坑,就是農民為了建房子打石頭,打出來的一個大坑。

  土匪高興了,這回甕中捉鱉,看你上哪跑,小崽子跑得挺快。

  爺爺在石坑里發現,這回真是掉坑里了。

  想往外爬也不容易,聽著土匪得意的狂笑越來越近。

  好在身處碎石當中,大小都有。

  于是碎石像雨點一樣從石坑里飛出來,也沒有方向感,反正就是約摸著狂笑的方位,瘋了一樣往外扔石頭。

  后來“唉喲”一聲慘叫,狂笑停止了。

  這小子側耳聽了聽,感覺這應該是騙自己的,于是飛石又雨點一樣往外飛。

  前后飛了多長時間無可考證,反正到了晚上,爺爺兩條胳膊腫得比腿還粗。

  到后來兩條胳膊再也扔不動了,這才大著膽子爬上來查看,見那個土匪仰面躺在地上,腦袋那里好多血。

  又扔了幾塊石頭砸過去,砸在土匪身上也不動。

  最后終于靠過去,發現有塊石頭砸巧了,也不知道是砸太陽穴上還是哪里,反正頭破血流死了。

  他得了不少財物,還繳獲一把轉輪火槍,以及大砍刀一把。

  還得繼續逃啊,因為漫山遍野還有好多土匪呢。

  跑出幾十里路以為脫險了,剛要松一口氣,沒想到又遭遇一個土匪。

  居然復制了剛才的一幕,也是追一個舍命不舍財背著包袱的半大小子。

  爺爺這回手里有武器了,感覺有了正面一拼的底氣,讓過那個半大小子,朝著土匪轟的一槍。

  土匪一下子就撲倒在地。

  爺爺也慘叫一聲,抱著腳蹲在地上。

  因為他用火槍的槍把對準了土匪,槍管沖地,轟的一槍打在自己腳上。

  土匪聽到槍響趕緊臥倒。

  那半大小子還以為這位神槍英雄的槍法準,一槍命中了呢!

  剛才土匪追得急,他都要被追死了,極恨。

  現在一看土匪被打倒在地,搶過爺爺的大砍刀就沖上去,“補”了一刀。

  又數刀斃之。

  等他回過頭來,才發現神槍英雄掛花了,被土匪一槍打傷了腳。

  爺爺那時候也是半大小子,愛面子啊,怎么可能說出實情。

  將錯就錯吧。

  半大小子背著救命恩人一口氣跑出十多里路,總算跑出了包圍圈。

  還積極的找地方給他療傷。

  也不知道誰救誰了!

  反正這倆小子是患難兄弟總沒錯。

  以后好得跟一個頭似的。

  還磕頭拜了干兄弟。

  逢年過節,喜事喪亡,跟親兄弟一樣來往。

  雙方不管誰的長輩去世,跟親兒子一樣的身份,披麻戴孝,陪靈送葬。

  馬上過年了,年前不會來。

  正月里那是必須要互相走動的。

  死老婆子老是提他那兄弟引誘他,讓爺爺感覺想自己的老兄弟了。

  老兄弟對茶興趣一般,就是跟干兄弟一樣,有酒癮。

  但是很遺憾,關東的大女婿沒給弄到酒。

  越快過年了,爺爺越是念叨,上哪淘換兩張酒票呢?

  小半年沒見老兄弟了,這么多年還沒半年不走動的先例呢,所以更想再見面的時候給兄弟一個驚喜。

  可是這年頭煙酒都是緊俏貨,農民最多發點生活必需品的票,煙酒的票幾乎不發。

  爺爺跑大算盤子那里好幾次,想不用酒票,可以多花點錢,買兩瓶酒。

  但是遭到拒絕。

  讓爺爺很生氣,感覺大算盤子這人眼里只有錢,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

  這事讓嫡長孫知道了。

  當天晚上下了班回來,提著兩瓶酒給了爺爺。

  爺爺大驚失色,一把就把兩瓶酒抱在懷里不撒手了。

  這副樣子讓奶奶笑話了好幾天。

  說死老頭這點出息,比座山雕見了聯絡圖還可笑。

  爺爺問大孫子:“這酒是哪來的?”

  “還能哪來的,夏山供銷社買的。”大孫子回答,“總不會是搶的吧!”

  “你哪來的酒票?”

  “你孫子買東西還用票嗎?”大孫子笑著把臉湊到爺爺面前,“你看看我的臉。”

  爺爺瞅了半天:“你臉怎么了?”

  “我臉上貼著金貼呢,買東西不用票。”

  所謂的金貼,不過就是跟孫業委現在成了好朋友而已。

  孫業委現在叫他“梁叔”。

  一開始叫著有點憋屈。

  自己三十多的人了,叫十八歲的毛頭小子為叔。

  不過師父的威嚴在那里,師父跟梁叔兄弟相稱,自己總不能稱呼師父的兄弟為“小梁”吧?

  那不欺師滅祖了。

  孫延成見徒弟確實有點不服氣梁兄弟。

  就對徒弟說,你梁叔幫了你師父很大忙,是師父的貴人。

  師父的貴人就是你的貴人,你得好好孝敬他。

  可徒弟心里總是有點拐不過彎兒來,看到梁叔那張還沒褪盡稚氣的臉就憋屈。

  后來孫延成跟徒弟承諾,只要你發自內心的,孝敬你梁叔就跟孝敬你師父一樣,師父答應教給你一招絕學。

  那就是走梅花樁的不傳秘訣。

  孫業委一下子興奮了,比小狗聞到肉骨頭還興奮。

  因為他一直在院子里埋著九根圓木,成梅花樁形。

  他在上面練梅花樁步。

  但總是走得不是很準,常常掉下來。

  也經常受傷。

  磕得一瘸一拐的。

  現在師父答應他,只要學會這個秘訣,以后再走梅花樁,無論走得多快,絕對不會受傷。

  師父的每句話那就是信譽的保證啊。

  孫業委當然高興壞了。

  于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把梁叔當師父一樣對待。

  整天纏著梁叔,要求梁叔買點緊俏物資,或者,要不要自行車票?

  縫紉機票要幾張?

  過了一段時間,孫延成發現徒弟真的是發自內心了。

  于是就把秘訣傳給了徒弟。

  弄來十八塊青磚,每兩塊并在一起,立著埋進地里三分之二,地表露出三分之一的高度。

  共九個樁位,成梅花樁狀。

  讓徒弟在上面飛快的走。

  果然,走得再快,掉下來也不會受傷。

  只要別被磚頭絆倒就沒事。

  就是徒弟心靈有點受傷。

  但既然已經習慣了對梁叔的恭敬,漸漸成了本能,肯定沒有再收回來的想法。

  所以現在梁叔只要有錢,想買什么,只要供銷社有的,他都能買。

  爺爺用疑惑的眼神打量孫子半天。

  說實話小半年不見,大孫子成長得太快了。

  老兩口從關東回來,都能開著公社書記才能坐的車去接站。

  廠里分煤都是分給領導的,他居然也有份!

  車接車送,這是公社領導的待遇。

  家里生起煤爐,也就肥田他們幾個才能做到。

  現在想買酒就能買到兩瓶酒,比他這位老英雄面子都大得多。

  這位老頭已經開始打算明年還要去關東了。

  這回一下子住兩年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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