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那年1981 > 114 喝口涼水都塞牙
  本來,去年秋天從村里離開的時候,宋其果已經下決心跟黃秋艷那事算了。

  這倒不是因為他聽話。

  雖然他的村長老爹軟硬兼施,首先給他明確表示,老宋家絕對不會認姓黃的這個兒媳婦。

  然后給他講事實擺道理,人家本來已經跟大倉訂親了,村里人都認識她。

  現在又鬧成這樣,你說要是再跟你結婚,你倆人怎么面對村里的人?

  讓你的父母怎么面對村里的人?

  你老爹在村里德高望重大半輩子,是要臉的人,讓你爹的臉往哪擱……

  道理講了好多。

  全從宋其果左耳朵灌進去了,又從右耳朵流走了。

  宋其果之所以想跟黃秋艷那事算了,只是因為這事讓他筋疲力盡,夠了。

  就這點耐性和韌性,從來如此,不管干什么事,但凡遇到一點挫折,立馬灰心喪氣,輕易放棄。

  再加上村長給地委當勞動局長的五哥打電話,說小果在家老是無所事事也不行,讓五哥給小果找個活兒。

  當然不是安排進市委坐辦公室了,這次降低了標準,哪怕找個打小工的活兒也行。

  美其名曰讓小果出去鍛煉鍛煉。

  勞動局長答應了。

  小果于是就一腦子繽紛,以為五大爺既然答應了,肯定就要給自己安排個好工作啊。

  自己在市里有個好工作,還能看得上黃秋艷這樣的柴禾妞嗎?

  當然不屑要啦!

  只是他沒想到,五大爺是個實誠人。

  果然就給他找了個打小工的活兒。

  這幾年國家的工作重點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廠礦企業等單位的基礎建設自然而然跟了上來,也就催生出了大大小小的包工頭。

  宋友婁認識一個包工頭,把自己的小侄子介紹了過去。

  宋其果拿著五大爺寫的條子,找到那里一看,心就涼了半截。

  這哪是什么單位,簡直就是丐幫總舵。

  包工頭在北關租了一處平房,院子里還搭了倆棚子,房子里面住人,棚子里面也住人。

  還有一個棚子是廚房,雇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負責做飯。

  院子西南角那個廁所整天污水橫流,而且插銷壞了,有一次他尿急一頭闖進去,做飯的姑娘提著褲子嗖的站起來。

  就這生活條件,比他家在梁家河的豪宅相差何止千萬里!

  同時讓他深切感受到,傳說中城市的繁華,就是個最大的謊言。

  本來他是要掉頭就走的。

  可是想到五大爺的威嚴,還有暫時回不去的梁家河,他又猶豫了。

  好在,因為他是宋局長的侄子,包工頭讓他負責干一些類似保管兼會計的活兒,基本上不用下苦力。

  英雄末路,世界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地,只好先在這里暫時棲身了。

  而且促使他咬著牙留下的,還因為那個做飯的姑娘很豐滿,胸大屁股圓。

  看到來了新人,瞪著好奇的倆大眼睛打量宋其果。

  宋其果第一眼就被兩大團物事吸引,靡靡地想象她做的飯菜肯定營養豐富。

  可巧宋其果找到這里的時候,肚子正好餓了,對于姑娘的豐滿尤其很有食欲。

  而且這是深秋,剛經歷過夏日酷熱的人,不禁凍,想象到把自己深深埋進廚娘胸前,肯定又香又暖……

  他覺得就憑自己的身份,來到這個要飯窩,那就是一只鳳凰落到了雞群里。

  對于群體里這只唯一的母雞,肯定擁有隨意拿捏的特權。

  于是落腳不久,他就開始拿捏廚娘。

  結果就是被一個二十多歲的瓦工差點打死。

  他當時也反抗了,奈何人家是瓦工,從小工熬出來的,下苦力慣了,砌磚墻的速度就跟飛一樣。

  打人的速度也跟飛一樣。

  宋其果完全不是對手。

  打得鼻口竄血,倆眼腫得就剩兩條縫,這才用兩條一線天看明白,原來廚娘跟瓦工搞對象。

  而且挨完打他才明白,自己不是領導階級。

  瓦工師傅才是。

  因為干活飛快,質量呱呱叫,包工頭都高看那個瓦工一眼,當寶貝供著。

  宋其果蔫了。

  絕望了。

  感覺這不是一個適合生存的世界。

  他想家了,可是包工頭不讓他走。

  因為他剛來不久,就用自己經手的公款,去百貨大樓買了好多下邊供銷社買不到的好東西,包括好幾身時髦的衣服。

  還給沒暴露身份的廚娘買了很多好吃的。

  挨完打以后才明白過來,怪不得有一次看那瓦工吃的東西很眼熟呢!

  公款虧空,總得再干幾個月,用自己的工資補上再走。

  這還是包工頭看他是局長侄子的份上,只是讓他補上,而沒有先打一頓再說。

  絡腮胡子的包工頭對其他小工基本都是先打一頓再講理。

  對于勞動局長五大爺給安排的這份勞動,宋其果除了無語問蒼天,真的無人可以訴說。

  他知道說了也沒人理解他的痛苦和絕望。

  好容易熬到年底,五大爺跟他說家里來電話,讓他過年不要回去了。

  可他要是再不坐車回老家,那就只能乘坐一包耗子藥回老家了。

  這個給他帶來地獄般噩夢的要飯窩,多一秒鐘都不想待。

  回到村里以后,他的心態又發生了微妙變化。

  雖然他在市里住的是個要飯窩,可是轉出小胡同到了大街上,城市的繁華撲面而來,這讓他眼界大開。

  只是面對街上那些來來往往的城里人,自卑和絕望肯定是油然而生。

  而且那個原本以為可以俯視的廚娘,自從一頓打以后,覺得她豐滿結實的身影,剎時高大了,而且愈來愈大,須仰視才見。

  這使得宋其果的卑微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可是重新回到生他養他的村莊,面對村里那些碌碌可笑的村民,他瞬間恢復了自信。

  不但原先高高在上的心態滿血復原,更有了一種大城市歸來的優越感。

  就好像出外鍍金了一般。

  帶著城里人的心態,用城里人的眼光審視這些老農民,感覺這些碌碌忙年的村民實在是可笑極了。

  帶著爆棚的自信力,渾身閃閃的金光,宋其果約合了幾個本族青年,去大倉家找麻煩。

  宜將勝勇追窮寇嘛。

  總得趁著自己帶著一身榮光歸來之際,找回自己被潑一身屎尿的屈辱。

  事實上他也確實找回來了,只不過找回來的尿沒頂在頭上,而是在倆糟老頭子的槍口下,尿在褲襠里,流滿了翻毛皮鞋。

  當晚又被村長老爹用馬扎把頭開破了。

  宋其果再次感覺到這不是一個適合生存的世界。

  從衛生所包扎回來,他被安排在近鄰家住下。

  夜里,他蒙著頭痛哭過幾場之后,差點找根繩子自掛——不是東南枝,而是想掛在自家的門樓下。

  讓宋肥田后悔一輩子。

  在規劃自掛的流程時,不小心睡著了。

  一直睡到這家近鄰都要開午飯了才起來。

  自掛的雄心壯志再也鼓不起來了。

  但是對于人生的消極悲觀,沮喪頹唐卻是越來越膨脹。

  盤點一下自己馬上就要二十年的人生經歷,突然發現自己以前那可是天之驕子,事事如意一帆風順。

  可是自從跟大倉較上勁以來,人生就像掉進一個爛泥潭,舉步維艱,越陷越深,事事倒霉,一點高興事都沒有了。

  喝口涼水都塞牙。

  這種灰心沮喪的心態之下,他開始懷念從前安安穩穩的生活了。

  就憑自家的富有,家里六間大瓦房這么好的條件,在村里生活也蠻不錯的。

  城市雖然繁華,可是繁華底下也覆蓋著噩夢般的地獄,他再也不想去那地方了。

  于是自然而然懷念到了黃秋艷。

  長得比廚娘漂亮多了——除了沒有廚娘那么豐富之外。

  于是他想恢復原計劃。

  畢竟一千塊錢黃家收了。

  據劉媒婆說,黃秋艷也已經順利當上了木器廠的工人。

  也就是說,黃秋艷的這一切,都是他宋其果給的。

  而且,他就是不辭而別,并沒有去黃家退親。

  這門親事,其實一直延續著。

  也許,黃秋艷正望眼欲穿等著他上門呢!

  一切都想通了之后,宋其果偷偷準備了好多禮物。

  大年初二偷著溜出去,上老丈人家拜年去了。

  拜年的結果就是讓老丈人抱住后腰,然后讓一個獨臂混蛋好打。

  橋上約架吧。

  結果就是自己帶來的人馬一看是夏山街的,立時全軍潰敗,根本不敢還手。

  你想啊,人家是公社駐地,整個公社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下邊村里的人,總免不了上公社辦點什么事,或者上供銷社買點東西一類吧。

  你要是敢把夏山街的人打了,你還敢踏上公社駐地一步嗎?

  其實,宋其果也不知道那個獨錘居然是夏山街的啊。

  而且還這么有號召力,一下子拉出來二三十號人。

  被夏山街倆青年像按死豬一樣按在地上,獨錘瘋狂地暴打,宋其果身心俱痛。

  身上的疼痛每增加一分,心里的痛苦就跟著增加兩分。

  自己都把自己放到最低了,只不過就想跟黃秋艷安安穩穩過日子算了,為什么老天爺還是跟自己過不去呢?

  挨打的過程當中,他耳朵里聽到一聲大吼:“放開他。”

  雖然周圍人聲嘈雜,但是橋那邊傳過來的這一聲大吼,卻是壓過了其他所有的聲音,就像一聲炸雷似的在他耳邊炸響。

  這不是大倉的聲音嗎?

  沒幾分鐘的功夫,他扭著幾乎被踩進雪地的臉,瞥到了大倉從橋上沖下的身影。

  跟宋其全并肩戰斗的樣子,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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