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那年1981 > 186 活著一輩子為啥這么難
  母親住院期間,三瘸子一直寸步不離在醫院陪護。

  因為不需要那么多人全在這里陪著,老大和老二兩家就先回家了。

  中間來過幾次,替換老三讓他休息一下。

  三瘸子因為是坐山招夫出去了,雖然是去伺候別人的父母,從俗理上說對自己父母的贍養義務已經轉移到女方公婆那邊去了。

  他知道這一點,但這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啊,哪能因為坐山招夫走了就心安理得認為自己沒有責任了呢?

  不但認為自己有責任,而且感覺這些年自己坐山招夫走了,沒有在家對父母盡孝,心里對父母一直虧欠。

  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大倉娘自己不能來,但是囑咐他在醫院多待些日子給婆婆陪床的情況下,他就盡心盡力寸步不離地陪護老母親。

  嫁個女兒出去都要不適應,經常想她娘呢,何況本不應該離家的大男人嫁出去!

  陪床不以為苦,反而感覺到又跟娘生活在一起的幸福了。

  眼看著母親要出院了,大哥大嫂,還有二哥,都來了。

  唯有不見二嫂。

  三瘸子很奇怪,有點不正常啊。

  因為二嫂一直比大嫂好太多,父母有事大嫂總是裝模作樣推卸責任,這些年母親大部分的事全靠二嫂了。

  現在母親摔傷,要出院了,二嫂怎么也不會不來啊!

  就是因為感到不正常,所以就問二嫂怎么沒來?

  大哥大嫂,還有二哥,誰也不說話。

  大哥臉色相當精彩。

  大嫂鼻孔朝天。

  然后二哥眼圈兒一紅,走出病房去了。

  三弟一看就知道有事,就跟了出去。

  問二哥,二哥起初不說,后來終于忍不住,攥著三弟的手嗚嗚地哭了。

  “老三,你說咱弟兄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自從母親摔斷腿,這些天大嫂在家是上躥下跳。

  醫生說了,股骨頸太細,就是年輕人摔斷,愈合的概率也不高。

  母親七十多的人了,這么大年紀,骨頭幾乎不長了,以后大概就是癱在炕上的結果。

  還有一個問題,如果不能愈合,后期還要動手術,這又要一大筆錢。

  當然那是后話,就說眼前,婆婆肯定不可能再回她自己那個家單獨過了。

  目前就不能自理,必須要跟著兒子兒媳生活,讓他們伺候。

  一下子添一個不能自理的婆婆來家需要照顧,端屎端尿的,換了誰都要犯愁,尤其是大嫂。

  但是再犯愁,她也不可能提出來不養。

  要是不養老人,傳出去四鄰八鄉就會一臭到底,以后她兒子甭想娶媳婦,閨女也老在家里算了,肯定沒有一個任何一個媒人上門。

  但是清閑慣了畢竟不甘心,尤其是占不著便宜就覺著吃虧了的性格,總感覺就這樣老老實實把婆婆接家里來太吃虧。

  她覺得完全可以在三瘸子身上找點由頭。

  她的理由就是,三瘸子坐山招夫一走十年,父母的事都是老大老二管。

  現在婆婆癱了,輪也輪到三瘸子出點力了吧?

  于是她不計前嫌,暫時忘卻老二媳婦在醫院差點跟她對罵的仇恨,又跑去跟老二媳婦串聯。

  意思是妯娌倆統一意見,然后等婆婆出院的時候跟三瘸子攤牌。

  三瘸子以前不管父母也就算了,現在必須要盡到兒子的責任了。

  至少三家輪流伺候婆婆吧!

  而且因為三瘸子十年沒管父母了,照顧婆婆那事,就先從他家開始。

  反正一句話吧,她就想讓三瘸子把婆婆接他家去。

  老二媳婦一聽這話更不在理了。

  比在醫院要求老三出錢還不在理。

  老三坐山招夫出去,那是寄人籬下,他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被趕出來。

  要是接一個癱了的老娘去,還不得娘倆一塊兒攆回來啊!

  大嫂這么精明的人,焉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她一臉得意,神神秘秘地對老二媳婦耳語說:

  “我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

  坐山招夫哪有帶著老娘過去的!

  你讓三瘸子把咱娘接回去,那邊肯定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不得鬧翻了?

  這樣正好,三瘸子和咱娘都被攆回來。

  他回來還住原來的老屋,正好跟咱娘一塊兒住。

  你說咱們兩家都這么多孩子,咱娘接過來頂多跟咱們擠一個炕,三瘸子和咱娘那邊寬快,他能好意思把咱娘送到咱們兩家來?

  這么一來不就沒咱們什么事兒了嘛。

  他自己愿意養的,可不是咱們不養!

  你說這樣多好!”

  老二媳婦是個耿直人,一聽這話立馬義憤填膺了:

  “嫂子,你說的這是人話?

  他三叔打光棍子到三十多,好容易湊合個家口,多么不容易。

  你為了不伺候咱娘,就想給人家弄得妻離子散。

  這是人干的事嗎?

  你不怕傷天害理?”

  大嫂被說得臉紅脖子粗,爭辯說:“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就是來商議你,中就中,不中算了,你急什么!”

  恨恨地走了。

  沒當場翻臉的原因,就是怕老二家把她這話給說出去。

  雖然她對名聲并不是那么愛惜,可是兒子今年二十了還沒媳婦,傳出去讓兒子怎么娶個媳婦?

  回去以后卻是越想越生氣。

  老二家居然罵她傷天害理!

  當面罵的,她還沒敢回嘴。

  她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于是決定主動出擊。

  她認為只要公然跟老二家撕破臉,打翻了天,然后老二家再出去怎么說,人家以為是挾私報復,這話就沒有可信度了。

  就相當于她準備坑三瘸子那番話給收回來了。

  立馬把已經出嫁的三個女兒叫回來,她負責指揮,三個女兒就像雨后的青蛙一樣女聲大合唱,齊聲怒罵她們的二嬸。

  理由當然不是因為養老的分歧,而是二嬸欺負了她們的娘。

  左鄰右舍有來相勸的,也有圍著看熱鬧的。

  大嫂就各種訴說,當初分家多么不公平,分給她家園子里的樹本來就比老二家的園子少了兩棵,還不如老二園子里的樹粗大,云云。

  老二媳婦被罵得受不了,腦子一熱,一時想不開跳了水庫,好歹讓人看見給撈了回來。

  大嫂聽說以后,不覺得內疚,反而自以為大獲全勝,老二家這是慫了的表現。

  眼看婆婆就要出院了,老大家兩口子和老二一塊兒去縣醫院。

  路上大嫂又舊事重提,而且這回態度強硬。

  明確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他們兄弟倆,并告誡他們,你們什么話都不用說,老嫂比母,就讓我來跟三瘸子說。

  大哥“畏其唇吻”,諾諾不敢反駁。

  老二因為老婆跳水庫那事,投鼠忌器畏懼大嫂,再不敢攖其鋒芒。

  三瘸子聽二哥把事一說,直接如五雷轟頂。

  懵了!

  他不是不孝,也不是不想伺候母親。

  真的!

  如果有條件,如果有他自己說了算的家,能把母親接到家里伺候著,母子也能朝夕見面。

  那該是人生大圓滿多么幸福的事!

  沒經歷過這種事的人,可能很難理解子欲養而沒條件,那種枉為人子的痛苦和對于床前盡孝的渴望。

  可問題是,他表面上好像有個家,有家人,可人人知道那都是虛的。

  就像租的一樣,老婆孩子都不屬于自己,沒有產權的一個家啊!

  當然,三瘸子知道老婆和兒女對自己都很好,也很親。

  可是畢竟自己的身份擺在那里,人家對自己好,自己就更要謙虛謹慎,兢兢業業。

  而不是蹬鼻子上臉,向大倉娘她們提出完全挑戰俗理的外行要求來。

  自古以來,本來坐山招夫者本人就沒有幾個善終的,更沒聽說還有坐山招夫帶上一個癱瘓老娘的!

  但是,大嫂居然真的在病房里,給三瘸子擺出了一大串的理由。

  最后結論就是先從三瘸子開始,從此以后三家輪著伺候婆婆。

  并且大嫂還祭出一個強有力的殺手锏:

  “你說咱娘今年都七十三了,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接自己去。

  本來老年人到了七十三就是個坎兒,現在又摔斷腿,能不能過去今年還不一定。”

  病床上的她婆婆本來身體很好,摔斷股骨頭也僅僅是不能下床行走而已,其他一切很好。

  但是大兒媳這番“能不能過去今年”的咒語,差點讓婆婆一怒之下過去了。

  大嫂繼續對三瘸子說道:

  “眼看著咱娘的生日就要到了,每年做壽的時候,都是俺跟你二哥一家一年輪著。

  現在咱娘這樣了,明年還能不能過個生日都不一定,怎么說,輪也輪得到你,接過去給咱娘做個七十三大壽吧?”

  三瘸子本來在大嫂面前就抬不起頭來,現在被大嫂前堵后截的一番話說得,根本就無從反駁。

  感覺大嫂雖然無理反纏,但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至少有一點她說的很對,自己是母親親生親養,從小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

  坐山招夫走了,難道就不是親兒子了,就沒有父母,變成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了?

  既然沒法反駁,只能答應說回去商量商量。

  那個家他說了不算,他是那個家里的第幾把手,大事小情都要向一把手請示。

  何況這么大的事情!

  往回走的一路之上,三瘸子感覺要為難死了。

  甚至輕生的念頭都一閃而過。

  因為他感覺這是個無解的難題。

  大嫂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她又沒說不養母親,她只是想讓三瘸子給親生母親做一回壽而已。

  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但是,他回去怎么跟倉他娘說啊?

  自古沒有這個先例啊!

  哪有父母去嫁出去的兒女家里做壽的?

  嫁出去的兒女是潑出去的水,當初你潑出去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沒指望這碗水刮風下雨。

  后來他就想,實在不行,也不把這事跟大倉娘說了。

  自己主動投降,主動要求離開這個家,回老家伺候母親算了。

  可是,他又怎么舍得啊?

  他都把這個家當成他的命了。

  能說離開就離開嗎?

  離開以后,那不把自己的命也抽走了!

  所以說,本來他就抱著一肚子風聲鶴唳的糾結,沒想到一到家就看到門上換了鎖。

  正好跟他的心思對上號了。

  由不得他不認為倉他娘這是要把他休了!

  好在鄰家那個侄媳婦及時把這些天發生的事跟他說了。

  這才讓他稍稍松了口氣。

  可是,那個無解的難題還是依然存在啊。

  怎么辦啊?

  主動投降,自己離開這個家?

  還是跟大倉娘說出來啊?

  哪個選擇他都做不到啊!

  去“爹”那里拿到鑰匙,回到家,看看家里的一草一木。

  摸摸鍋臺上的勺子都親到骨頭里,難分難舍。

  他怎么舍得當成生命一般重要的,這么一大家子親人啊!

  怎么辦?

  沒法辦!

  沒法解決!

  人生為什么這么難!

  難得人死都死不起!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難過,突然就“嗷”的一聲哭起來。

  生怕讓左鄰右舍聽到,扯過一塊毛巾堵住嘴,又用被子把自己蒙起來,鴕鳥般管頭不顧腚的嚎啕大哭起來。

  他爹進來突然戳他屁股,差點把他嚇暈過去。

  原原本本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跟“爹”傾訴了出來。

  當然,他絕對不會跟“爹”說出自己剛回來的時候,看到家里換了鎖,就立馬以為大倉娘要把自己掃地出門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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