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是個很慈祥的老人。”梁進倉說道:
“他來過我們家兩次,一點都看不出大領導的樣子。
我們這些小輩感覺他就跟自己的爺爺是一樣的。
他走了,我們都很想他。”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程青雯嘆息一聲:
“這也是我應該向你道歉的第三點。
小如從六歲開始到了你家,你們家到現在養了她17年。
這17年是她人生成長最關鍵的時期。
不管是你們全家對小如,還是小如對你們這個家,都已經把彼此當成了親人。
都有很深的感情。
可我就忽略了你們對小如的感情。
只考慮我是小如真正的親人,考慮我這些年來對小如的想念。
認為既然找到失散的親人,我把她找回來天經地義。
你們作為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最多就是把小如養了這些年而已,我還打算給你們錢補償一下就行了。
我錯了,不應該有仗勢欺人的心態,更不應該看不起你們農村人。
你們是把小如養大,沒有讓她受苦,還供她上大學,給她最好的條件,是我們家的恩人。
我不該在恩人面前那么強勢。”
說到這里,看樣子程青雯又想站起來給梁進倉鞠躬道歉。
梁進倉卻是先發制人,趕緊站起來惶恐地說:
“程院長您要是再這么說,我真是坐不住了。
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我們給英子一個家,英子也讓我們多了一份親情,這是相互的,誰也不欠誰。
更談不上什么恩人二字。
您千萬別這樣說了,要不然咱們就沒法交流了。”
程青雯見梁進倉急得臉都有些發紅了,趕緊讓他坐下:
“那好,矯情的話不多說了。
我替自己解釋一下。
我當時之所以故意在你面前那么強勢,情緒那么急,就是因為這些年以來,我太想小如了。
去你們老家查清了她們一家三口的情況,落實了小如的身份。
我恨不能立刻就跟她相認。
就是因為想到她在農村生活了這么多年,對以前的親人可能已經忘記了。
貿然跟她相認怕嚇到她。
除了忍不住到學校跟她接觸過一次之外,那以后我幾乎天天都要到她們學校去。
不管用什么方式,就是想看到我的孩子。
只要能看到她,我心里就說不上來的舒服。
可要一天看不到她,我心里就像丟了什么最重要的東西一樣,讓我坐臥不寧。
可能小如已經忘記了小時候的事情。
可我是大人啊,跟她在一起的一點一滴都清清楚楚記得。
她小時候最親她的小姨,而我也最親小如。
我帶她的時間,比她的爸媽帶她的時間都多。
小如小時候最怕打針,她爸媽都抓不住她。
可是小姨去了,都不用別人抓住,哄著她就打了針。
她就是親她的小姨啊——”
程青雯哽住了。
淚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轉。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相冊,就像捧著什么寶貝似的。
放到茶幾上小心翼翼翻開,往梁進倉這邊推了推:
“你看,這都是小如小時候的照片。
有她自己的,有她們一家三口的,有她們整個大家庭的。
可是你看看,就數她跟小姨的照片多。
小如小時候多可愛啊,她從小就愛笑。
她小時候在親人身邊多幸福啊。
可是誰能想到她們一家三口——
苦了我的孩子——”
程青雯再也忍不住了,掏出手絹堵在眼睛上,嚶嚶地哭出聲來。
梁進倉又何嘗不是如此,陪著程青雯看照片,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雙眼。
咣!
辦公室的側門被人猛然推開了。
沉浸在悲傷當中的程青雯和梁進倉嚇了一跳,同時抬頭去看。
她們看到了哭成淚人的英子。
“小如——”
“英子?”
倆人幾乎同時喊了一聲,都站了起來。
梁進倉只是呆呆站著,心里難受極了。
而程青雯則是快步沖上去,一把攬住了她的外甥女。
娘倆緊緊地抱在一起,放聲大哭。
梁進倉抹一把眼淚甩飛,快步走出辦公室,從外面把門帶上來。
他受不了這樣的場景。
尤其受不了英子痛哭失聲的樣子。
自從英子進了他家的門,大倉一直以來埋藏于心底最害怕的事,就是英子的家人找到她。
她的親人把她帶走。
大倉不敢想象那個場景。
他感覺如果那樣的話,自己一定無法接受。
還有英子會不會一邊被帶走一邊撕心裂肺地哭喊……
梁進倉就站在走廊里給她們娘倆放哨,不會讓任何人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同時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自從程青雯的出現,他就知道英子和親人之間的相認已經是早晚的事。
可是當她們相認之后,尤其是扯起往事,梁進倉心里還是十分難受。
剛剛不知不覺流了好多眼淚。
現在早就擦干了。
但是心里卻還是沉甸甸的。
就像剛剛經歷過一場什么樣的生死劫難一樣心情沉重。
他無法形容這種心情。
從理論上,英子從小最親的小姨跟她相認,自己應該為她感到欣慰。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欣慰不起來。
相反心里還沉甸甸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辦公室的門開了,探出英子紅了眼睛的俏臉。
“大哥,你一直站在這里呀?”英子臉上閃過心疼,把大哥拉了進來。
茶幾上的相冊已經合上。
程青雯站在旁邊,臉上還帶著沒有散去的悲欣交集的表情。
“你怎么在屋里?”大哥不禁奇怪地問道,“這個點兒你不應該在學校嗎?”
“這不是后天就要放假了嘛,”英子說道:
“我的禮物還沒買齊,就想今天下午逃課。
從學校回來午睡了一會兒,準備起來后上街采購。
然后就聽到你們的對話了。
我可不是偷聽。”
“不會,沒人會說你偷聽。”程青雯慈愛地拉著外甥女的手,“這是老天安排你聽到我們的對話。”
這幾天以來,隨著暑假的臨近,程青雯越來越焦慮。
她計劃在放暑假的時候,陪小如回老家,自己要當面向老梁家致以最崇高的謝意。
可她不知道以什么方式跟小如相認。
小如一家三口的遭遇,深深刺痛了程青雯的心。
她除了感覺無法面對姐姐姐夫的慘死之外,就是心疼外甥女流落鄉間這么多年。
以及姐姐姐夫遇難,對小如造成的傷害。
越是無法面對,越是不敢觸及小如的傷痛,程青雯越是無所措手跟小如相認的方式。
可能這就是愛之愈深,顧忌越多吧。
現在好了,不知不覺之間,她們就親人相認了。
程青雯甚至有點恍如做夢的感覺。
這簡直就是上天的安排啊。
程青雯幸福極了。
因為她發現親情這東西真的是很神奇。
這么多年的離散,一旦相認,娘倆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就自然而然有了血肉相融的感覺了。
雖然小如并沒有過多地流露自己的感情。
但是小姨已經感受到了外甥女內心對小姨的那種親情。
沉浸于骨肉團圓的巨大幸福當中的程青雯,立即著手安排一桌家宴。
參加的人數不多,一共四個。
程青雯以及她的丈夫羅同均,還有小如和她的大哥。
程青雯一共兄妹三人,她和姐姐程丹雯的上邊,還有一個大哥。
也就是小如的大舅。
小如的姥姥姥爺和大舅,一直住在京城,不在滬海。
小姨和姨夫沒有孩子。
滬海這邊小如的親人,只有她的小姨和姨夫。
至于小如的爺爺那邊,程青雯目前并不打算讓他們知道小如的消息。
除了想當初小如的爺爺對戲子有偏見,反對姜玉平跟程丹雯的婚事。
程青雯主要的情緒在于,她認為當年要不是姜老爺子受沖擊,姐姐姐夫也不會被連累。
不會被批斗。
也就不會讓他們在無法忍受迫害的時候冒險逃走,導致姐姐姐夫悲慘離世。
也就是說,她潛意識里把姐姐的慘死,歸咎于受到公公的牽累。
好在蒼天有眼,給姐姐姐夫保留下來小如這棵獨苗。
程青雯覺得這是她們程家的人,不應該讓小如再回到姜家,萬一再被姜家牽累呢!
所以,只要能瞞得住,就盡量瞞著。
瞞不住了再說。
四個人“高高興興”吃了一頓家宴。
在酒席上,梁進倉由衷地對羅副市長的救命之恩表示了感謝。
這讓英子大吃一驚。
她不知道在大哥離開滬海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居然有過這樣一場命懸一線的經歷。
大哥給妹妹解釋了宋其廣仗勢欺人的事情。
英子一聽又是姓宋的,除了無比地氣憤之外,那就是深深地后怕。
如果不是小姨夫的幫助,大哥還真是危險了啊。
英子也向小姨夫表示了由衷地感謝。
小姨和小姨夫都埋怨外甥女太客氣,咱們是一家人,說什么謝啊。
吃完飯,當天晚上小姨就留小如在家住下。
看來她早就已經蓄謀已久。
小姨帶著外甥女參觀她的房間。
“這是你的房間,我早就收拾好了,你看看這床,桌子,所有的東西,都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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